帮助那个男子寻梦之后,回到家已是深夜。看着狭小的家,我居然有了一种空荡的感觉。我都有些懒得开灯,脱了衣服,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往事犹如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晃过。做寻梦人已经十年了,十年很短,短到用一个梦就可以全部装下;十年又是那么漫长,漫长到我以为已经过了一辈子。长夜漫漫,无人作陪,窗外连只鸟叫都没有。只有钟表的滴答声在给夜晚做着倒计时。
寻梦人是无法睡觉的,或者说自打成为寻梦人之后,我就丧失了“睡觉”这项技能,再或者说,我不确定我的这种行为还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睡觉。还记得我刚成为寻梦人的时候,第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差点我就把梦里的生活当成了现实。那是一个烂俗的个人英雄注意情节,我是一个战士,最后以一己之力拯救世界。这本没有什么,但令我惊奇的是,我居然在梦里完完整整的度过了一个星期,直到最后整个故事结束,我才眼前一黑,回到了现实——我还躺在我的床上,早上七点十二分。那是的我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寻梦人,但是我不知道从此以后我做梦就等于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里。在那个世界里,我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会完完全全的照进我的现实世界中。也就是说,如果我再梦里死了,那我就真的死了。
从那天起,我除了感知别人的梦之外,我还经常在我自己的梦中面临各种险境。于是,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干脆不睡。这样,也就没有做梦一说。因此,失眠几乎成了我的代名词。一个星期六天失眠,有幸睡一晚不做梦,我就谢天谢地了。说到失眠,就不得不提我的心理医生,同时也是我的助手秦磊。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身份的人。在这世界上有很多寻梦人,虽然相对于人口基数来讲是微乎其微的,但是他确实也算是一个小的群体。但是,两个寻梦人是绝对不会相认的,因为一旦相认,潜意识里就会留下对方的痕迹,在感知遗失者的梦时会有极大阻碍,同时也会威胁到自身的安全。寻梦人只能感知到其他寻梦人的存在大致方位,但却永远不会深究其所在地,更不会相认。所以,能有一个既知道你的身份,又给你很大帮助的人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秦磊是一个对事情很执拗的人。一旦他认定的事,除非有明显证据告诉他这样做是错的。否则,他会凭着自己的感觉一直走到底,即使最后撞到头破血流,他也无怨无悔。他曾是一个遗失者,是我救了他,就在我成为寻梦人的第二年。
那是一个中午,我正在吃饭,突然间我感知到了遗失者的信息,我进入了他的梦。那是一个海滨浴场,蔚蓝的天空映把海水也染成蓝色。水很清,沙滩上的沙子也格外的细腻,踩上去就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十分柔软。浴场里有很多人,晒太阳的游泳的比比皆是,人们嬉笑,追逐,很是欢乐,但浴场里却是出奇的安静。因为在梦里,除了自己和与自己在逻辑上有冲突事件的人之外,其他人是会被做梦自动忽略的。他们的存在只是做梦者的常识为了增强梦的合理性而虚构的,因此做梦者并不会真正在意这些跑龙套的人究竟说了什么。这其实和在现实中是一样的,当你在和你的朋友交谈时,你周围的行人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走过场的,你根本不会留意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对于你和你此时的谈话对象来说就是默声的。在秦磊的梦里,我就只能听到秦磊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秦磊穿着泳裤在和一个穿着比基尼的漂亮女孩子追逐打闹,突然女孩子跳进了海里,但是姿势有点怪怪的。女孩子跳进海里潜了一会,露出头来,对着秦磊招手:“来啊,小磊,来游泳啊。”
“可,可是我不会啊。”看得出秦磊当时是对游泳是有一点恐惧的,但是那个女孩子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一直在说:“小磊,来游泳啊。”秦磊犹豫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说:“好,等我啊。”说着就要往水里跳。这时,我猛地清醒过来,我开始仔细回忆着刚刚所梦到的一切。海水,我们的城市不靠海,那么就只有河,柔软的细沙,可能是细沙,也有可能是柔软的草地之类的表面,对了,在我们城市的西边有一条白河,那里修了座白河大桥,桥的两边都是绿化带,上面种着草坪。由于刚修没多久,草质还很柔软,所以那里是最可能的地方。想到这,我马不停蹄的往那座桥赶去。到了那里,我看到桥上围了好多人,我仔细一看,有一个穿着不整的男子正坐在桥边,嘴里好像还在说些什么。那个人就是秦磊。我挤过人群,直接冲向秦磊,有人在后边大喊:“别过去,你想逼死他吗?”我才不管这些呢,因为我知道他并不是自杀,而是受到梦的控制,如果不强行制止他,那他只会跟着梦灵走,最后跳河自杀。我一把将他拽下来,按着他的太阳穴,从他空洞的眼神中寻找着丢失的灵气。终于,我重新唤醒了秦磊,他清醒过来了。
他醒来以后,在短暂的恍惚之后,他问我:“我是做梦了吗?”
我说:“是的,不仅如此,你还差点送命。”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栏杆,又看了看我,好像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谢谢你救了我。”说完,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走。我一下愣住了,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干嘛去?”
“我去找她。”
我知道秦磊口中的“她”指的就是那个漂亮女孩,秦磊这种行为我之前也有遇到过。无不是因为沉迷太深,一时半会无法自拔。我冲上去,拦住他,说:“她已经不在了,我看到了你的梦,很美好,但是梦中所讲和现实相反,请你清醒点。”
“哦?”秦磊听到我跟他说的话,好像并不惊讶。“你看到了我的梦,你是寻梦人?原来真的有这种人的存在。”这次轮到我吃惊了,
“你知道寻梦人?”
“哼,寻梦人。一个被梦缠绕一生不得解脱的群体。同时也是拥有至死不灭的执念的一群人。你们还是很可怜的。”
我问他:“你究竟还知道多少。你是什么人?”
“呵呵,我是一个心理医生,这些东西是我家传的一本古书上的一个批注,也就这么多了。我还有正事去做,请你不要拦我。”
“正事?就是去找一个已经死去的爱人?”
他突然停下脚步,抓住我的衣领,怒视着我,说道:“你给我听清楚了,梦不是你们这群神经病所理解的那样。梦是有意义的,它将我的潜意识的各种信息汇聚起来形成一段有逻辑的视觉动画。梦里她没有死,就是说我的潜意识分析出她还有生还的可能。寻梦人,只不过是一群失眠患者罢了。滚开!别当我的路。”
现在来看,秦磊当时真的执念很深。在这十年中,他也是我遇见的执念最深的一个遗失者。我并没有滚开,而是和他一起开始了寻找之旅。在路途中知道了,他有一个未婚妻,叫苏茉,年底准备结婚了。两人想在坠入爱情的坟墓前在浪漫一回,于是就去了风景极美的骊山旅游。旅行十分愉快,那几天天气很好,没有一朵云去遮挡明媚的阳光。整个骊山的美景都被清晰的留在了秦磊的照相机里。直到第四天,两人来到了骊山很著名的一处景点。那是一条小河,说是小河,但水流很急,河水也很深,从河边有一串大的石头一直延伸到河中央。有很多人在这里拍照,因为角度关系,只有在中心的石头上照相,效果才最好。但由于十分危险,那块石头上也少有人光顾。而苏茉是一个爱冒险的女孩,这种事情她当然愿意一试,于是,她轻装上阵,慢慢的摸索着到了那块石头上,摆出了各种优美的姿势,秦磊也在用心的给自己的未婚妻记录着美丽的瞬间。可是,正当两人陶醉于此的时候,一条鱼突然跃到了苏茉的脚背上。苏茉一惊,大叫一声:“哎呀!”
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一个跟头栽倒了河水中,只漏了一下头,就再也不见人影了。秦磊当时扔了照相机就要往水里跳,旁边有几个当地人立刻拦住,说:“这水太深,你救不赢(救不到),我们帮你。”说完,几人跳入水中。几分钟后,几个人从不远处走来,浑身湿透,遗憾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实在救不到,那女娃被水冲走了。”听到这里秦磊如五雷轰顶一般,瘫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从那天起,秦磊就陷入了深深的抑郁,一个月过去了,秦磊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苏茉的消息,哪怕是尸体被找的的消息也好,起码不用让他在这么煎熬。
正事因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更加深了秦磊的抑郁,到最后,他成了遗失者,遗失在自己的幻想和梦中。
在去骊山的车上,我跟秦磊说:“这么久过去了,你觉得还有可能生还吗?”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只相信梦给我的启示,再废话我就把你赶下去。”
我一看劝说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只能让事实来唤醒他。没先到一个心理医生成为遗失者之后,会比普通人难搞这么多倍。他们自信于自己专业知识,并将他们错误的运用,结果形成了更加难解的执念。
到了骊山,安顿好之后,我们来到那条小河。这天是阴天,周围的花草也显得灰蒙蒙的。秦磊来到河边,慢慢的坐在河边,看着当时苏茉被冲走的方向,一言不发。我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不免也有一丝痛楚,脑海里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但是,我马上回归了现实,走到了秦磊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咱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好吗?”
可是,秦磊并没有回应我,还是呆呆的坐着,好像一樽石佛。我感到了一丝不安,我走到他面前蹲下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睛空洞无比,毫无生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又进入了秦磊的梦。这次还是在海边,一个大大的海滨浴场,依旧是那个漂亮女孩——苏茉。苏茉拉着秦磊一步一步走向海里,秦磊好像全然不觉,自己已经快被海水淹没了,但他还是和苏茉谈笑风生,仿佛在逛街一般。这叫做二次遗失,一般不会出现,如果出现,那么遗失者一定是自己有太深的执念,从而吸引了更加强大的梦灵来吞噬他的梦,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慌,因为我也没有把握将他唤醒,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于是,我选择了最危险的一种做法——与遗失者有直接的逻辑接触。所谓逻辑接触就是与遗失者有语言,肢体上的接触。这样做有可能把遗失者和自己都推向地狱边境,永远无法醒来,从外表上看,就是两个植物人。我用力将秦磊拖回岸上,大声对他说:“你醒醒好吗!那个人不是真的苏茉,她已经死了!”
“胡说!她就是苏茉,我摸到她的皮肤,感受的到她的心跳,她还活着。”
“是的!我就是苏茉,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个漂亮女孩竟然说话了,顿时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的能量将我包围,我知道这是梦灵的能量,他在用自己的力量构造梦的合理性,将梦伪装成现实。那个女孩继续说:“我知道我和小磊第一次相遇的样子,我们第一次接吻,还有他跟我求婚,我都记得。小磊,我爱你,过来吧,我就在这!过来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好,好,我这就过来,等我。”
“等一下!既然你说你就是苏茉,那你告诉我,告诉秦磊,你被水冲走之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么急的河水你凭什么能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了,这么就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找秦磊?你说啊!”
“额....这个....我当时...我...掉到河里,然后....然后被一个当地人救了.......”
“你撒慌!那天确实有人去救你,但根本没有救到!就算被别人救到了,你绝对会第一时间联系秦磊,现在是什么年代,你不可能联系不到你的未婚夫。你还要辩解什么?”
“我.......我......”
秦磊这时也变得茫然:“苏茉,苏茉,你怎么了,回答他啊....苏茉”
“秦磊!不要再和自己说话了。”我大声呵斥秦磊。
“啊?什么?”秦磊不解得看着我。
“这个苏茉根本就是你虚构出来的。你只是因为太过思念他,你的潜意识启动了自我精神保护的功能,虚构出一个苏茉来慰藉你深受创伤的心灵。说到底,眼前的这个人其实就是你自己精神创造的产物,她的一言一行其实就是你控制的。你知道你和苏茉之间的所有事,那么这个“苏茉”也就这道所有的事,而你不知道的事,这个由你创造出的精神产物也就回答不上来。不信,你问她苏茉的妈妈的初恋是谁?这种事情她妈妈会跟她提起,但她绝对不会跟你提起。所以你不知道,那么眼前的这个人也不知道。”
秦磊再抬头看看这个苏茉,眼前的苏茉也不再理直气壮地大喊大叫了,好像成了一樽蜡像,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微笑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继续说道:“秦磊,有些事不要太过执念,看开些吧。”说到这里,我突然感觉到浑身一阵轻松,没有了刚才的压力感,我知道,梦灵已经被驱赶了。我再看看秦磊,他好像也如释重负一般,瘫坐在地上,嘴里说道:“原来....原来我一直都在做梦。”渐渐地,他的身形也模糊了,我知道,我该从他的梦中出来了。我闭上眼,打了一个冷战,头脑也渐渐清晰了起来。我再睁开眼,看到秦磊躺在那里,泪水不停地从脸颊上慢慢滴下,看得出,他已经接受现实了。
我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躺下,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就这样静静的一起躺着,直到天色变暗他才慢慢的从地上坐起来,疲惫的说了一句:“谢谢你。让我走了出来。”
我也跟他说:“作为寻梦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对了,你刚刚提到了梦灵,那是什么?”
我说:“那是一种来自地狱边境的灵体,专门吞噬遗失者的梦。梦灵为了让遗失者更深层次的陷入梦中,他们会用遗失者自身的记忆作为能量来努力增强梦的真实性,即让遗失者自己创造出一个精神体,并和遗失者本身进行对话,其实就是遗失者的自问自答。通过这种手段来增强梦的逻辑合理性,达到更深层次催眠遗失者的目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在梦中呆了那么久,并且越来越觉得那不是梦。我会好好处理茉茉的后事,我也会勇敢的面对这一切。”
“那就好,那我这个寻梦人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我该走了”说完,我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秦磊跑过来对我说:“我知道寻梦人都是孤独的,我来做你的帮手吧,我是心理医生对你和你感应到的遗失者都有帮助。”
我笑了笑,说:“不用了,我不需要帮手。”
“那么,你想对梦灵有所了解吗?”
“恩?你不是不知道梦灵吗?”
“对,我是不知道梦灵,但是我却知道地狱边境,那是一个很深层次的潜意识层,我想我的研究对你应该有所帮助。我知道你也是一个受过伤的人,两个这样的人说不定还可以相互疗伤呢,你说是吧。?”我的目光黯淡下来,但又充满了渴望。是的,我及其渴望了解地狱边境的有关信息和知识,那是我心理永远的结。于是我走两步,回头对他说:“作为助手,你是不是应该先送我回家呢?”
自那以后,他便成了我的助手,也成了我唯一的好朋友。而我,也渐渐地,一步一步的,向着地狱边境的秘密前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