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医院和J市综合病院不同,看上去才落成没多少年的样子,仅是绿化的面积就占了后者几栋住院部,可能是因为空间大的关系,感觉人很少,真好奇是怎么维持经营的。
不知道为什么,柏珏感到有些不舒服,从离开墨公馆那一刻起就有些违合感。说不出哪里不对,冬儿在身边并不会让她不自在,还是唐琛在开车,依然穿着他那套十分正式的西服,就像是从昨天复制过来的一样,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穿过医院大厅,冬儿领着她往电梯去,一路上穿白色制服的人遇到她们都会主动点头示意,说起来她不清楚冬儿平常是在哪儿研究她得各种骨头。
“这里就是全部的资料了,J市最全。”
柏珏顺着冬儿的方向看去,一列列排得很整齐的白色铁架,铁架上面放的都是装订用的那种很宽的资料夹,列与列中间的过道她跟冬儿两个人平行也不太宽敞,成堆的资料把五十平左右的房间挤小了一半。
“没想到这么多。”
“按照年份,地域,性别,依次分开来找就容易很多。”冬儿走到靠窗的一列。“首先小姐的父亲具体是从哪一年失……从哪一年开始没有再见过父亲的?”
冬儿可能不清楚,她言语间的过份体贴反倒像是在提醒柏珏不断的回忆感伤。
“大概十三年前吧。”她答。
“大概?”
“嗯,奇怪,我好像不记得十几年前的事。”柏珏揉了揉太阳穴,脑袋好像更沉了。
冬儿咬了咬下嘴唇,“没事,十三年前的是吧,柏爸爸的全名是什么?”
名字?
柏珏终于发现这种不协调的违和感是来自哪里,她突然不记得父亲失踪的具体年份,也说不出父亲的名字。说起来她之前好像从来没提过父亲的名字,但她感觉自己一直都是记得的,因为她还能想起父亲的模样啊。
好像是一直以来存在身体里的东西,不知何时,被谁,悄无声息的取走了。
“小姐,小姐?”
冬儿好像很疑惑,她该怎样解释这个状况,拉着别人白跑一趟,要是自己和她易位而处也会觉得有些任性和神经质吧。
“没事,我想自己先看看,可以吗?”
“啊,嗯。”冬儿顿了顿,又扬了下手机,“那我先去看看医院里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通知我。”
“嗯,谢谢。”
无法解释的事情就不做任何解释,这样至少可以把事情控制对方的逻辑范围之内。冬儿很体贴,大概会认为她只是需要独处而已。
再看这些资料,隔一段就会有一个白底黑字的牌子写着年份。
柏珏从一列20开头的年份里拿下一份文件打开,“原来不是一份文档一个人员啊。”
一个人的一生就只有这么两页纸,有些没有照片,有些照片看上去还很年轻,应该是‘走失’当时的样子吧。
花了几个小时把20开头的年份全部都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与父亲失踪相关的信息。有些虽然没有照片,但年龄范围合不上。
“这种事情拜托墨准的话很快就能有一个结论吧。”没有任何收获,不自觉就想依靠一下那个男人啊。
柏珏闭着眼,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啊,不行不行。”这么轻易就习惯去找别人帮忙,她可不能是那么软弱的体质。
“咦?你上午去约唐医生了?”
“嗯,问他周末有没有空去听音乐会。”
“结果呢?”
两把女性的声音由远至近,柏珏反射性的蹲到房间最里边的一排铁架后面。
“结果跟之前一样啊,说对同行提不起兴趣。”
“诶?果然又是这样啊,看你这么开心的样子还以为让唐医生破例了呢。”
“不是,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哇~那轮廓,那身材,那气魄,简直是人间精品啊。”女人似乎很陶醉,啧啧称赞不停。
柏珏真想出去,但现在这个切口站出来只会让对方反感,偷听这两个字可以让对方马上给自己打个引号。
“你改约他了?”
说到这里女人叹了口气,“可惜他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啊,你见过茶色的瞳孔吗?很正宗的,像混血儿的那种。”
柏珏没听到对方回话,可能是用肢体表达了。女人又继续讲,“不对,说像鹰一样比较贴切。我看向他时,那双眼冷冰冰的,让人发颤。”
“那看来你没戏了,鹰对猎物可是很热情的。”
“唉!真遗憾。”
“你还是好好工作吧,今天要撤掉那一个?”
“名字是叫方烨磊,十年前报的失踪。十年不见的儿子突然变成大明星回来了,对他家人来说也算是塞翁失马吧。”
柏珏听到这里眼前一亮,像是发表的一篇重要学术论文,论点得到了支持一样。
幸运不会只偏坦某一个人,没有查到父亲的资料她应该感到庆幸。
大概是想要的资料找到了,刚才进来的两个人闲聊着离开了。
柏珏蹲着的这一列有三分之一都是失踪儿童的档案,可见世风日下。她翻了几份文件,确定走道没有任何声音后才出来推门。
柏珏用力一推……推不开呀,这门。
想要给冬儿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根本没带在身上,这医院里怎么每栋楼都隔这么远,她看着窗外对面那栋楼里已经亮起了灯,在这间屋里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开关。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柏珏把窗帘拉开到最大,让这间房尽量摄取光线,搓着手在房间里踱步,“不着急,冷静,冷静,冬儿一定会来找我的。”
正要赶去资料室的唐冬儿在楼下就被一个护士拦住。
“唐教授,有位外科急诊需要手术,请您做下术前准备。”
“唐医生没在医院吗?”
“唐医生下午出去之后就没回来,现在只有值班医生在,病人情况危急,等不了其他医生了。”
护士语速很快,唐冬儿看了眼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显示,便匆匆赶往手术室。
墨准已经超过十次看表了,回公馆才发现他从医院离开时和柏珏错开了,那丫头太倔,自尊心很强,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他都由着她,迁就她。可早知道她要在医院待到这个时候,他下午就不回来了。
电视台也调了几个循环,墨准拿出一支烟,又放回盒里。拧着眉把摇控器扔到一边,发出了些声响,他循声望去,盯着那躺在沙发扶手边上的白色手机。
也许是因为初秋入夜的关系,柏珏感到身上的衣服显得单薄,不然她的身体不会瑟瑟发抖。她把自己绻在窗帘边上,这样墙壁就不会太冰凉,用力搓着手臂,用力看着外面她目所能及的一切光亮,她无法适应黑暗,鲜血会冲进脑海淹没理智,母亲死亡的模样会一次比一次更清晰。
房间里黑压压一片,柏珏屈在窗前不敢回头,她必须分散对恐惧的注意力。
“我之所以失去您的欢心的原因,并不是什么丑恶的污点、淫邪的行动,或是不名誉的举止;只是因为我缺少像人家那样的一双献媚求恩的眼睛,一条我所认为可耻的善于逢迎的舌头,虽然……虽然……”
这秋夜太冷了,柏珏的嘴唇被身体牵连,也开始发抖,这是《李尔王》里她最喜欢的片断,无数次成为她对抗生活的标榜,怎么就有点想不起来了。
“你怎么不在这里,墨准。”
呢喃着,无论如何她也想不起来后面说的是什么,脑袋里那双茶色的温柔的拧在一起的眉眼也快要被血色挡住了。
嘭——!!!
在她快要撑不住时,传来门板撞击墙壁的巨大声响,屋内刹时间恍若白昼。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向柏珏,被那个高大的身体包围时,她才终于放心让眼泪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