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梦,古道愁,魂牵萦绕几世休。
岁月凭何尽,人人望浮尘。
风一更,雪一更,重帘不卷落凡忧。
切勿乞恩仇,断纠葛,话别愁。
江南,是上帝浑然天成的佳作,她的容颜,是铺在青石板上的累累石子,她的风骨,亦是天水成碧的一纸油伞。
在那杏花落尽处,是其本质,黑的彻底,白的坦然。
这一天,骄阳似火,地上亦荡起了腾腾热气,黄沙滚滚的大路上,居然除了一趟押镖的人,就再也看不见一点人烟了。
领头的是个脸上刻着三条刀疤,独眼,一身魁拔的彪形大汉。
在烈阳的照耀下,他那几条刀疤也被晒得发红。
狰狞的面目,却有着蛇吞象的豪胆,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才换来了这十几处内伤,也换来了自己的一身名头,“单刀李”李存义。
一把大刀扛在肩上,镖旗随风舞弄,上面俨然镌着两个大字“万通”。
干走镖这一行的,能像李存义般活到现在的已是很少见的,而且能担任副镖头一职,并每月能拿上千两金锭的,那更不容易。须知,这些都是拿自己的命换来的,着实不贵。
且如今仗着打出来的“单刀李”名头,以及“万通”镖局二字,黑白两道的人,或多或少总得给自己一点面子,或是在动手前也得掂量掂量够不够本。
原本李存义是想隐退下来,享享几年清福的,毕竟一身也是凡胎肉骨,不是铁打的,且这几年关节炎愈加厉害,他自己都有预感,或许再过几年,自己便连一把大刀都提不上来了。
可这趟镖着实太重要的,不容有半点闪失,可总镖头出了一点状况,来不了,所以这个重任,便不自觉落到了自己的肩上,于是他只好挂上了镖旗,领了百十个兄弟,走上了这趟路。
“万通······开道······”
镖局走镖有三种方式,一是威武镖,二是仁义镖,三是偷镖。
威武镖是在行李上长插一杆大纛旗,旗上写明镖师的名字。旗子都是活动的,上面安了轱辘。走镖时将镖旗拉至顶上,叫做拉贯顶旗,锣声打起长槌:“哐!哐!“镖手们或亮起噪门喊号子,或者喊出本镖局江湖名号,这叫亮镖威。
走仁义镖,那就下半旗,镖局打十三太保长槌锣、五星锣或七星锣。
如果某个关卡厉害,不让队伍经过,又斗不赢他,那就只有悄悄不做声,马摘铃,车轱辘打油,旗子收起,偷偷摸摸过去,这便是偷镖。
走南闯北的镖车,都有一个规矩,便是“镖不喊沧”,喊镖之人,绝对是嗓门很冲,厚力薄发的,这样才能镇得住别人。
而现在,李存义喊的就是威武镖,他在这行里已经喊了快二十年了,可一点都不显老,反而更加中气十足。
他现在心里最大的希冀,便是快点走完这最后的一趟镖,便可以挂刀歇业了,享受几年快活的日子。
可这天气着实太热了,走了许久,前方正好有着一处阴凉之所,歇一歇再走也是不急。
正想勒绳纵马赶过去,却不想瞧得那正站着一个和尚,他正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腿,手上还拿着碗,他的脚很脏,而在很脏的脚上,确是穿着双红绣鞋,十分艳丽。
和尚好似不敢去看他人,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也不进去里面阴凉之处歇息。就连李存义驾马赶到他的面前,他都好像没有发觉到,还是愣在那里,甚至连抬头看一眼都没有。
“这人莫非是个呆子。”和尚满眼呆滞,确实太像了,且在这烈阳下,那般炽热,他还裹着这件厚重的袈裟,着实显得太诡异。
可奇怪的是,别人穿着单衫还满头大汗,而他站在烈阳下,反而一滴汗水珠都没有。
李存义皱了皱眉,看出了不对劲,挥手让后方的镖车停下,却在这时,不知为何一辆马车突兀被折断,马上的人,都跌落到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惊,着实吓坏了众人,也不知是谁开口,“遇见了和尚,果然晦气。”竟大骂起来。
可那个老和尚还是垂着头,立在那里,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众人想扯呼,让他识相点走开。
李存义一挥手,众人毕竟是老江湖,亦不再多言。
只见他向副手老王使了个眼神,彼此间相处这么多年,怎不会晓得他的意思。
老王便单手下马,咳了两声,提起精气神,踱步走了过去。
见那个老和尚还是立在那,便问道,“师傅,你这是要去何方。”见其还是不搭理,疑心到,“难道不仅是个疯和尚,还是个聋子。”
看其两目低垂下的红绣鞋,便再问道,“师傅的红绣鞋可真是俊秀,不知是向哪里讨的。”
“咦,你认识。”和尚的嗓门虽不重,可话里带着阴邪之气,“在阴间讨的,你要不要,要我讨一双给你。”
老王忍不住刚想怒之,却见和尚莫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瞬间半边身子竟已经麻木了,这是哪门子的邪道。
老王后退了几步,敲了敲自己刚被拍打的手,手虽没有肿起来,却是愣不听自己的使唤,这着实令人大惊,他刚想举起自己的佩剑。
却见李存义已是下马扬蹄,抢在老王的前方,拱手抱拳,言道,“师傅,可有何事要来赐教一二,我乃万通镖局副镖头,人称绰号‘单刀李’李存义。”
李存义见老和尚一身本领怪异,便提防着问到,想用名声镇住他。
只见老和尚在那痴笑着,头还晃来晃去,“我想讨一杯水。”
“来人,拿水来。”李存义命人将水取来。
却见老和尚瞬间哭了起来,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
“师傅,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李存义顿感一股杀气悄然袭来。
“我想讨的是黄泉水。”老和尚说完这句话后,却瞬间笑成了弥勒佛陀,可杀气愈来愈重。
李存义亦是将大刀紧握,低沉着答道,“怕是不那么好讨。”
老和尚喃喃道,“黄泉水最是好讨,你看我都把碗给你空着。”
李存义大喝,“怎么讨。”
“就这样讨。”只见老和尚一手落,惨声惊现,身旁两人的眼角早已留下了血,两行血泪正正滴落在和尚的碗中,
老和尚用舌头舔舐着,嘴里还带着一丝笑意,“黄泉水就是好喝。”
李存义脸色骤变,反手握刀,“朋友好快的出手呀。”
“讨东西当然得下手快了,要不然等到那只莺儿来,还有我的份吗?而且,我要讨的可是百十碗,还有车上满满的金锭。”老和尚笑着说道。
这里正有百十号人物,只见李存义沉住了气,“看来朋友是来劫镖的。”
“也是来结仇的。”老和尚冷笑道。
“恰巧我这把大刀也能向师傅讨点东西。”李存义道。
“什么东西?”老和尚道。
只见李存义纵声笑道,将大刀弯上自己的头顶,“一碗汤,名为孟婆汤。”
随着一声大喝,李存义便是单刀刺入,一身气劲澎湃,手中的这把刀,已经陪了他近三十载光阴了,他亦是在上面下了三十年的苦功。
随行的百十号人物,也是紧追着操起了自己的家伙,嗜杀之气凌然于心。江湖中的绿林好汉,从不讲单枪匹马,对于打劫之事,他们已经看得太多了,速战速决,这是王道,不然变相总会丛生。
一条铁链绕着众人,稳稳的套在了老和尚的身上,李存义正想一刀砍下,却见老和尚抬头间狰狞的面孔。心中危机感顿发,正想滞步,却已发觉来不及了。
只见老和尚原本被束缚的双手,竟忽然挣脱出来,他的骨骼好像在那刻是软的,一手拦截落下来的刀柄,另一手的双指疾风般划过,从李存义眼角处留下了两行血泪。
周遭的任何人,没有一个,看到老和尚是如何挣脱,又是如何出手的。
秋风起,天地凉,一个老和尚和一辆辆镖车忽然消失在风烟里,只留下一声声悲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