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凡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营地里一片狼藉。
狂风掀翻了所有的帐篷，帐篷里的仪器设备全都被掀倒山坡下面。
人，更是损失惨重。
冲着泥土怪扣动扳机的司机，尸体被甩到山谷对面，扔到对面的山坡上。五个招募的工人，两死一伤。受伤的那个伤势严重，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未知数。
小金失足跌落山谷，摔断了腿。何丽被江一凡推下山谷，身上脸上留下大片擦伤。
老宗东躲西藏，额头上被划出一个大口子，最终爬上山坡。
所有人里面，安然无恙的大概就是大块头了。
泥土怪一冒出来时，就逃出了营地。
还有那个同行的警察。醒了喝酒，喝醉了睡觉。对于营地里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老宗很沮丧。
花了这么大的力气组织了考古发掘，唯一得到的，就是营地里小山一样堆积的黄沙，和一堆乱石。
乱石堆下，埋葬者山寨里的披墨。那座坟茔被山民围起来，不允许老宗的人再触碰。
考古发掘，是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没人手没设备，有的只是好几具尸体。人心惶惶的所有人都希望能快点离开。
“去山沟沟里面把那些机器捡回来！”
老宗冲着大块头吼道。
对于昨天晚上大块头的表现，老宗耿耿于怀。
“吃那么多东西，长了个高耸耸的个子，啥子事情都做不了。你个龟儿是个哈麻皮唆！”
大块头，长得又高又大，身上还背着同行警察的轻型冲锋枪。
可是块头再大也没有用。老宗是他的老板，给他发钱的金主。就算把他十八代祖宗挨个骂一遍，他也只能听着。
除非他有骨气不认这个老板。
大块头背着枪，顺着陡斜的山坡慢慢滑下去，去捡那些遗落的仪器设备。
两个横死的工人，一个是脖子被同伴咬开了，失血过多而死。另一个，死状更加恐怖，前面的身体爆裂开来，五脏六腑四散飞溅，留下一副空空的体腔，灌满了沙土。
“咋回事么。”
老宗看着，皱着眉，禁不住摇着头。
江一凡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一凡也知道，把他看到的讲给老宗听，老宗也一定会相信。
但江一凡不打算说出来。
老宗组织这次考古发掘，因为老宗认定这片山谷里，埋藏了神存在的证据。
老宗又知不知道，他将会面对是什么？
就像昨天晚上冒出在营地里的泥土怪和石头人。分明就是一个好神和一个恶神。
好神，拉着大家的手唱歌跳舞，一片祥和。
可是挖出一个恶神，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老宗又有没有应对的良策？
从昨天晚上发生的种种事情来看，老宗根本不知道他会挖出什么。
所以，营地里死的这些人，其实完全可以全都算到老宗头上。
因为是他置所有人的安危于不顾，甚至于把大家领入危险的境地。
接下来，老宗要面对的事情更麻烦。
营地里死了人，而且不止一个。这不是挖个坑埋起来就能完事的。
要给死者家属赔偿，要保证死了亲人的人家不来找麻烦，不闹事。
“哪一个有电话给我用一哈。”
老宗说道，手里攥着自己的手机。后盖飞了，电池丢了，屏幕也碎了。
江一凡冲着老宗摇着头。
江一凡的手机，昨晚用完后扔到工人的行军床上。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二尕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老宗，老宗冲着江一凡说道：
“你不要急，回去后我赔你一个新手机。”
说着拨通了电话。
老宗安排车，把江一凡何丽他们先行送回山城。该住院的住院，该休养的休养。
老宗走不了。
老宗还要回州里说明情况。
尤其是考古现场死了好几个人，这件事绝不是随便撒点钱就能摆平的。
回到山城，来到医院，江一凡的样子把医生吓了一跳。
好在都是浅表伤，清洗伤口之后，涂抹消毒药水。
在医院观察了一晚，并没有发现其它并发症状。医生给江一凡开了几瓶碘酊，嘱咐按时涂抹，直至伤口结痂自然脱落。就把江一凡撵出来了。
司机又把江一凡和二尕送到了考古所招待所。招待所里常年有老宗预留的房间，随时招待客人。
两个人刚刚入住，老宗就找来了。
老宗说话算话，带来了全新的手机。江一凡和二尕，一人一部。
二尕毫不客气地把两部手机都接过去，拆开包装初始化。
老宗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出一段视频。
视频是袖珍摄像机拍摄的。
当时，老宗让小金把摄像机送进工人的帐篷里，小金却被吓得快尿裤子了，根本不敢踏进帐篷。摄像机被遗落在营地里，始终保持开机状态。其中的一台，被沙石掩埋没留下任何有用的影像。另一台，却留下了很多片段。
老宗给江一凡播放那些视频片段，然后把画面定格在关键的时间节点上。被定格的画面上，勉强能分辨出一条大腿。格外的粗壮，棱角分明。
江一凡看着老宗，老宗问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
江一凡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石头人的大腿。
石头人和泥土怪开打的时候，守山的山民已经来到附近的山头，燃起篝火。老宗也已经循着火光爬上了山坡。
泥土怪打灭了营地里一切能够发光的东西。
从高高的山头看下去，营地里一片昏黑。只有呜呜作响的狂风，卷起飞沙走石，不时地迎面扑来。
所以老宗不知道那条粗壮的，大腿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江一凡看着屏幕画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是，两个远古的神，被你组织的考古发掘，给惊醒了。两个冤家对头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互掐。继续那场几千年前，又或者是几万年前没完成的战斗。
它们俩的事，原本与我无关，我尽可以作壁上观。可是那个泥土怪杀死了披墨，就是那些山民的头人。那位老人家，热情款待了我。我却眼睁睁看着他被泥土怪杀死在眼前。这让我很羞愧，也很愤懑。
于是我克制不住自己，加入了战斗。把那个到处乱跑，乱搞破坏的沙雕，给咬死了。
这么解释给老宗，他会相信吗？
老宗只能选择相信。不管江一凡的解释多么离奇，让人无从相信。因为满场，就只有江一凡留在营地里，目睹了整件事的发生。
江一凡看着老宗，其实并不确定要不要跟老宗解释这件事。
老宗一直希望找到鬼神存在的证据。按照老宗自己的话说，完成他的恩师未竟的事业，了却恩师一辈子的心愿。
江一凡相信吗？
江一凡不相信。
江一凡觉得，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老宗肯定还存有自己的私心。就比如，一旦发现了确凿的证据，公布于众，老宗从此将在考古界内，奠定不可撼动的地位。
试问，搞学术研究的，有哪个不想扬名立万，变身学术泰斗。
所以，江一凡把这一切解释给老宗听，只会更加坚定老宗的信念，组织更多的考古发掘。
只是，老宗空有一腔热忱，却没有万全的准备。真要挖出了什么，就比如昨天晚上的泥土怪，老宗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
所以再多的考古发掘，除了会害得更多的人死于非命，不会有任何收获。
难道不是吗？
刚刚的这场西南大山的考古发掘，除了死了很多人，损坏了很多仪器设备，老宗甚至不知道自己惊动了什么。
江一凡看着老宗，半晌说道：
“按照当地山民的说法，山谷里沉睡着风的神灵。我们组织的考古发掘，惊动了风神。坏脾气的风神，于是大发淫威，捣毁了营地，还要把我们全都杀死。关键时刻，山寨中的智者披墨，把自己献祭给风神，拯救了我们。”
老宗看着江一凡，脸上的表情充满着怀疑。
老宗直觉地感到江一凡隐瞒了什么。
可是老宗拿不出证据。
旋转的风柱卷起飞沙走石，扶摇直上，如同一个巨人。那一刻所有人还都在营地里。
所以静止画面上的图像，很可能就是扶摇的风柱。
旋转的风柱被当地山民当成风神，也并不奇怪。
西南大山里的山民，依然保持着原始的自然信仰。信奉天地皆神，万物有灵。
还有那个山寨里的披墨，老宗眼看着他走下山坡，从此一去不返。
老宗皱着眉，久久地没有说话。
电话响起来，是多多，在电话另一边连珠炮一样地发问道：
“你死哪去了？好几天不在服务区。中国那么大，城市那么多，就那么几个网络覆盖不及时的地方，都让你给找到了。知道要去的地方没有手机信号，为什么不带上卫星电话！”
江一凡举着电话正想问问什么事，多多接着说道：
“来京城。飞机给你订好了，我们上次住的四海酒店，有商务包机服务。你去酒店出示身份证件，酒店会送你去机场！”
说着，挂断了电话。
二尕看着江一凡的样子，就已经猜到是多多，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坏笑。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多多打去的电话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