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青城山,落座于都江堰旁。因为全真圣地,知名道场而闻名。
青城山虽然不高,峰峦叠嶂林木葱茏,丹梯千级曲径通幽。山中清凉自得,即使盛夏酷热难耐,步入青城山,也会暑气顿消,引人留恋。
驼子派了五个人,加上江一凡三个人,分乘两辆面包车,一早就从山城出发,赶往青城山。
五个人,都是仓库里那些人。寻常人的装扮寻常人的神态,走在山中就像是寻凉避暑的游客。
驼子,自称为誓神的人,有着神山下那个小和尚一样的纹身。
驼子,自称为好人,因为起誓于神前,所以要与坏人斗。就比如考古所的老宗。
江一凡也相信驼子是个好人。
至少很多事情,驼子并不隐瞒江一凡。不像考古所的老宗,一心只想从江一凡这里套取,却对江一凡的问题支支吾吾避而不答。
只不过,很多事情就连驼子也说不清楚。所以才介绍了一个叫做张添木的道士,让江一凡自己来问清楚。
希望这个姓张的道士,能够让江一凡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让江一凡豁然开朗。
江一凡脑袋里想着那些事,闷着头往前走。多多在后面喊道:
“歇一会吧,我走不动了。”
江一凡回过身,多多气喘吁吁地坐在一个石凳上。
同来的五个人,仨俩成伙,松散地站在周围看风景。
在路上,多多问过江一凡,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多多只记得自己突然间就困得不行了,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
应该是驼子使了个什么手段。因为驼子并不像让多多和小胖,听到太多他要说的事。誓神的那些事。
为什么?不知道。
也许驼子为人低调,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样貌丑陋其实却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吧。
“我昨晚睡着了,梦见一只大猫,趴在我旁边。样子可可爱。”
多多说,江一凡脸上带着笑。
是有那么一个大猫。只是,行踪诡秘真不容易被发现。
张道士,在一个道观里。道观,面向游客开放。可以上香拜神、许愿还原。而张道士,就在道观的一处偏殿里,专门给游客测字算命。
算命这种事,江一凡从来不信。
自古,能看破天机的,能有几个人?就算真有人能看破天机,他又有多大胆量敢说出来。
而且就算他不怕触犯天威,说了出来。世人愚钝又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呢?
所以江一凡从来不相信算命。
偏殿里还有两个早到的游客,在听张道士讲各自的命理时运。多多冲着江一凡说道:
“我去给佛爷烧柱香,也求点什么吧。”
江一凡一把拉住多多。
姑娘,你踏进道士的大门,去给佛爷烧香,你这是砸场子吧。
多多吐了下舌头,小声问道:
“那他们供什么?”
供,三清吧。更具体的,江一凡也说不清楚。
在江一凡的印象里,道教的尊神好像比佛教的神还要多。
佛教里,不就大雄宝殿里的一个佛祖吗。但要是仔细想,好像也不止。还有弥勒佛还有各路菩萨还有......
偏殿门口,一个人冲着江一凡招着手。江一凡快步走了过去。
张道士,五十来岁的年纪。又干又瘦的身体,裹在一件宽大的道袍下面,显得格外矮小。稀疏的山羊胡,花白的头发拢入一顶玄色的四方冠帽里。
听到江一凡走进偏殿门口,桌案后的张道士抬起脸。
给人算命的张道士,竟然是个瞎子。
张道士那双眼睛,眼皮紧紧合在一起,向着眼眶里面凹陷下去。因为,张道士的眼眶里是空的,没有眼球。
江一凡站在那里打量着张道士,张道士侧着耳朵听着,然后冲着江一凡所在的位置说道:
“抽签打卦,测字算命。请里面坐吧。”
江一凡想起驼子的话,说道:
“驼子让你给我相个面。”
“驼子,哪一个驼子?”
张道士一边问道,一边站起身。伸出两只手在面前探摸着,走到门边,接着关上了偏殿的房门。
“驼子为啥子要我给你相个面噻?”
张道士一边问,一边又伸出手摸向江一凡。
江一凡伸手去扶张道士,手指碰到张道士的瞬间,张道士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跳起来。半晌说了句:
“我地个仙人板板。”
那应该是表示惊讶吧。江一凡觉得。
那肯定不是在说,江一凡就是个神仙。虽然江一凡系着一根神的腰带。
张道士转回身,又伸出两只手探摸着,往桌案后面走。
江一凡不敢再伸手去扶张道士,害怕自己再一次烫到张道士。
坐回到桌案后面,张道士动也不动呆坐了好一会,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冲着江一凡说道:
“坐哈,把你个脸给我。”
江一凡坐到桌案前面,把自己的一张脸伸出去,伸到张道士面前。
张道士那张脸,止不住地微微抽动着。还有张道士伸出的两只手,一直都在抖。
江一凡猜测,可能是因为害怕。
可是怕什么?我又不咬人。
“不要怕哈。”
张道士说道。不知道是在说给江一凡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接着就把自己的两只手按到了江一凡的脸上。
手指触碰到江一凡的一瞬间,张道士就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因为张道士的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江一凡甚至觉得,张道士同样看到了什么。
因为张道士深陷进眼窝中眼皮,同样在不停地震颤、抖动,像是挣扎着想要睁开,露出深藏在眼窝深处的,一双眼睛。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张道士的额头上冒出来。
张道士咬紧牙关,咬紧的两排牙齿咯吱咯吱地响,不让自己发出惊叫。
泪水,从张道士的眼角流淌出来,划过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下腮边。
接着,张道士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瘫在那里。
江一凡很想问问,张道士看到了什么,又看出了什么。
可是张道士的样子,实在让江一凡不忍心开口。
张道士就那么瘫倒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江一凡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要不要去试试他的鼻息,试试他的脉搏。
终于,张道士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坐起身冲着江一凡问道:
“现在,几点钟了?”
江一凡答道:
“下午五点多了。”
张道士轻轻点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卯开为出,酉闭则入。正当时,正当时。”
接着,张道士又冲着江一凡说道:
“驼爷差你来看我,那我就送你四个字吧。”
接着拿出一支笔,摸索着在一张纸上写出了歪歪扭扭的四个字。
把那张纸递给江一凡的同时,张道士说道:
“就是,有始有终。”
江一凡接过纸签点着头。心里想着也幸亏你又帮着说一遍,要不然我还真看不出这四个字写得是什么。
那么,“有始有终”四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张道士并没有解释这四个字,两只手扶着桌案站了起来。冲着江一凡说道:
“扶我,到外面去。”
江一凡把张道士写给他的纸笺塞进口袋,伸手扶住张道士。
推开偏殿的门,陪着江一凡来的五个人,全都守在院子里。
看到江一凡,多多小声问了句:
“怎么这么久?”
走出偏殿,走下台阶,张道士说了声“不用你了”,随即推开了江一凡,独自摸索着向前走去。
山城里同车跟来的一个男人,冲着张道士说道:
“走哪去?给我看下,啥时候抱上个儿子呦。”
张道士一边冲着发出声音的男人挥了下手,一边说道: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那个男人问道:
“为啥子来不及喽?”
他的同伴跟他开着玩笑说道:
“还为啥子就来不及了。那就是说你不行了,耍不动老婆了吗!”
“行不行,都来不及喽。”
张道士说着,向着道观的山门外走去。
江一凡看着张道士的背影,皱着眉。
你给我批了四个字,好歹也解释一下吧。
跟着张道士的身后向山门外走。多多看到,问了声“怎么了”跟在江一凡的身边。
走出道观的山门,外面是个百十米的广场。广场围着围栏,围栏上遍布警告牌。围栏的外面,就是陡峭的山崖。
眼看着张道士摸索着,向着广场走去。江一凡喊了句:
“张道长,小心危险!”
张道士已经加快脚步,带着一路小跑一样冲过广场,扑身跳下了悬崖。
江一凡看着张道士的身体扑下悬崖,被吓得哈地一声叫。多多跟着尖叫起来:
“快来人。救人哪!”
深深的悬崖,早已经看不见张道士的身影了。
江一凡愣在那里,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张道士,不是一个信教的人吗?
一个有所信奉的人,怎么会这么脆弱,经不住打击。
想我一个胸腔里的长满癌细胞的人,都还在挣扎着活着。你一个修道学仙的人,怎么说跳崖就跳崖了呢。
关键是,你看到了什么让你这样万念俱灰。
你这要是看到了,起码也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啊。
你这么纵身一跳,一了百了。我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