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连城坐在那张蓝色的龙皮椅子里,但椅子那柔软的触感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他望了望鹅黄色天花板上华美的琉璃水晶灯,长长地吐了口气,
“原来碧落一直在我左右的!”
说罢,他转过身子,看着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家人,微笑着问道,
“不知道那个叫苏和的刺客怎么样了?”
家人施礼:
“回少爷的话,”家人轻声笑了出来,用袖口遮挡着脸上的笑意,不过一双眼睛,已经眯了起来,“他竟然活了下来,不过,也是废人一个了!”
“只要能说话就可以了!”
铁连城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他笑着问身旁的家人,“您懂得他所使用‘傀儡术’吗,青璃先生。”
但见青璃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这才直起身子,一脸严肃地回复着铁连城,“回少爷的话,我没见过,不过,”青璃的眼神有些飘忽,“我曾记得,有一位9世纪的法特兰沙博物学家是这么记载的。”
“哦?说来听听!”
“他这样写道:我小心翼翼地将那缕细如发丝的线用小拇指挑起,那虽然很细,很轻,但却坚韧得令人难以想象,我很难让自己相信一个熟练的傀儡师仅仅用一根这样的细丝就可以操纵一个重约几百斤的战斗傀儡。曾经,邪恶的傀儡师曾用这样的手段操纵过一整只人类军队,不过还好,在我生活的年代里这个介于魔法与傀儡术之间、邪恶而恐怖的巫术早已失传已久,要不然,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会因此而遭殃。”
“看来,这是一个失传了许久的‘机关术’啊!”铁连城笑得眼睛似乎都紧紧地眯在了一起,“这下可有点儿麻烦了!”
“你似乎没告诉过我水会喷出来!”
莲子拧着头发上的水,不断有水滴从她的衣摆,发梢,甚至是睫毛上滑落下来,她扭头看着靠在结界的另一端,好整以暇的慕云昭,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计算失误了!”
慕云昭挠了挠后脑勺,脸上似乎也有些不自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莲子雪白的脖子上,可就在目光落上的一刹那,他又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你怎么选了这么一条道路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似乎还带着一些抱怨,慕云昭惊奇地朝着莲子望去,却发现后者依旧在整理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
“别看了。”那个声音长叹一声,“那丫头什么也不知道?”
你是谁?
“我是谁倒不重要,”那个声音干笑了一声,“可我一直看着你小子在这儿自作聪明地瞎闯!”
“你知道,渡过这条地下河流之后,迎接你们的是什么吗?”那个声音里面充满了嘲讽!
一个地下通道啊!
“哎!”那个声音长叹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你也不多动动脑子,那个地牢的看守会这么傻,明知道自己关押着一位术士,还把守卫的兵力全集中在前门?”
这个………慕云昭一惊,
“所以啊,那肯定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道啊!”
“那才是多雷多亚地宫的一部分!”
慕云昭觉得眼前一白,几乎一屁股坐倒在地,幸亏自己及时地用手撑在结界的一边上。
“不过,不幸之中的万幸!”那个声音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这是多雷多亚地宫的出口处,而且你要记住!”那个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慕云昭甚至觉得周围的气温都因为他语气的变化而降低了好几度,“多雷多亚地宫会攻击你心里最最脆弱的地方,你不要被它所引诱,你要记住这一点,否则,哼哼,”
那个声音冷哼了几声,“就算是我想要去帮你,也是,鞭长莫及啊!”
声音在一瞬间消失在慕云昭的脑海,只留下惊魂未定的慕云昭环视着四周,久久不能平静,他看了看眼前的莲子,莲子却没有看他,只是急切地寻找着从应该哪里登陆。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企图再一次用蛇手去感知周围的一切,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意识中,那两条蛇一般的触手在探入那条通道的时候,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这下坏菜了!
慕云昭抱紧了头,不再去感知四周,可是,银铃一般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快,快看,在那里,我们就登陆了!”
“快,年轻人,快拉我一把!”
头发已经全白的老人,费力地抬起自己皱纹堆累的脸,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可朗蟾宫却发现,那个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快快快,孩子!”老者的声音开始变得急切而不耐烦,“好歹拉我一把,看在主的份上!”
“哦?”朗蟾宫撇嘴,挑了挑眉毛,做出一个极尽嘲讽的表情,这才缓缓说道:“我以为能‘有资格’住到这里的人,都是被你们的主抛弃的人呢!”
这么说着,他走上前去,拉住了老者的手,
手上传来那怪怪的触感,朗蟾宫觉得自己就像是握住了一块干枯的老树皮,可朗蟾宫还是握紧了老者的手。却还没等老者发力爬到上面的时候,就已经拽着老者的手把他拎到了上面。后者好似吸了吗啡一样,马上挣脱了朗蟾宫的手,兴奋地跑到那扇天窗——准确地说是那个小口的底下,贪婪地望着头顶那四角的星空,在狂呼乱叫了半晌之后,他又好像身体上的骨头都被抽干一样,马上瘫倒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呦呦呦!”他揉着自己的胳膊,“疼死我老人家了!”
朗蟾宫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夹杂着无奈和不可置信的复杂表情,他不明白,被关在地牢之中的明明都是重刑犯,每个人都在关心着什么时候自己会在绞刑架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过,他看看老者的状态,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地牢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似乎是意识到了来自自己后方复杂的目光,老者回过神来,扭过头,对朗蟾宫微笑道,
“请允许鄙人介绍自己一下,鄙人杰拉德?达鲁克,曾经是圣彼得大教堂的一名神父,不,在我心里我一直都是。”
“在下朗月,字蟾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达鲁克的影响,朗蟾宫的嘴角也漫过一丝笑容,只不过,这是一种苦笑。就像是有人在拿着木质的模板,将那笑容刻在他的脸上一样。
“你是我的儿子吗?”
灯光下,萨姆?菲利普正在翻阅着昨天的文案,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给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沧桑。
在他桌前,威飒特?菲利普——他的二儿子,正在垂手站立,手中,正端着刚刚泡好的咖啡,眼神里,却有一丝决绝。
“你一定要促成王上发动这次战争?”
宰相放下文案,以手扶额,花白的头发垂到耳边,疲态尽显。
“当今,主上无权。”威飒特的声音冷静异常,“教宗已经接管一切,况且,父亲大人没看到,”威飒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狠狠地说道,“这一仗,我们以国王的名义发动战争,如果,战争胜利了,国王的威信将得到空前的提升,那么,这个国家,就有救了………”
“糊涂!”宰相打断了威飒特的话,将他手中的咖啡猛然推向一边,只听‘哗啦’一声,那只产自青国的纯白色细瓷杯子连同那杯滚烫的咖啡全都砸在威飒特的脚上,可威飒特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你以为,就这么容易去攻打青国?”年老的宰相从椅子上站起,圆瞪着两只浑浊不清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威飒特,好像后者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仇家,“你凭什么去打青国,如果攻打了青国,你以为,我们的臣民就能好过?”
“你也不是没有看过,那满地的饿殍!”
宰相说完,转过身子,不再去看他的儿子,
“你以为,是谁在斡旋于两股势力之间,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宰相从大理石桌子后面踱了出来,“一旦开战,青国的长弓硬弩,马刀长矛,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灾难,而你们,捉住了青国派来的使节,居然要把他以异端罪的罪名处死,没想到,王上居然绕过了我,直接同意了你们的请求!”
宰相冷哼一声,声音里的鄙夷溢于言表:“这样的王上,你们居然还会把希望寄托与他,该说你们什么呢?”
“你不信主?”
老人坐在火把底下,借着火把的光亮,看着朗蟾宫的脸,
“你真的不信?”
朗蟾宫摇头,
“哎!”老人叹息一声,讪讪道,“看你这英俊模样,颇有我当年风采,怎么就是不信主呢?”
“你这么相信主,”朗蟾宫斜着眼睛看着杰拉德,撇了撇嘴,“为什么还会被当成异端,打入这深不见底的监牢呢?”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杰拉德脸上那副嬉笑的神态不见了,只见他抬着头,看着天空,看着那小口里的天空,以一种朗蟾宫绝对想象不到的,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
“你相信吗,这世界,不过就是一口井而已。”他侧过头,脸上那高傲的神态,让朗蟾宫觉得,眼前这个老人俨然就是教宗!
他扶着墙壁缓缓地站起身,一头白发,在月光下飞扬,竟然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老人此时就要羽化登仙!!!
“我的眼界,却不仅仅是这口枯井!”老人拖着沉重的脚镣,在花岗岩的地面上挪动着,不停地发出‘划楞划楞’的响声,可他却一直那么高傲地仰着头,
“我要探寻,因为我认为,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主的化身,都是可以追求着自由和平等的!”他的眼睛转向朗蟾宫,发现后者正在注视着自己,
“我不认为,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存在尊卑贵贱,人们生下来皆带有原罪,都是主的子民,为什么,人们还要以等级划分呢?”
朗蟾宫忽然觉得,眼前的老人是那么熟悉,他或是圣人,却被打成异端;他是圣洁,却被成为邪恶。
我大概知道了。
朗蟾宫的眼睛里此时只剩下了满满的不可置信,眼前这个枯瘦的老人竟然是………
“你绝对不是个区区的牧师,”朗蟾宫迎着老者的目光,从黑暗的阴影中,缓缓站起,笑着对着老人说道:“至少,我知道,你靴尖上高贵的十字架,曾经被一位国王亲吻过!”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老教宗狡黠一笑,眼角皱纹尽显,“那时候,我也是一只井底之蛙啊!”
西历1330年清晨克里斯安第斯山麓
法特兰沙国王——约翰?汉诺约克三世已经在别墅的门前等候多时了。
皑皑的白雪几乎将他的全身覆盖,远远地望去,竟像是一个雪人。
狂风肆虐,如刻刀一般,不停地凿刻着人裸露在衣物外面的每一寸肌肤。
然而这一切,约翰?汉诺约克国王早已经感受不到了,他觉得,自己的肌肤已经成了这山谷中,被风雪摧垮的老树的树皮。
是什么让高贵的国王这样谦卑地等在别墅的外面?
是别墅的主人!
别墅的主人是谁?
是更加高贵的教宗——达鲁克六世。
达鲁克教宗和国王的恩怨似乎并不能用一两句说清楚,可大概的原因,是因为达鲁克教宗大力推行君权神授论,并且认为教宗的权力至高无上,反对世俗君主操纵教内的一切事物。从而,教皇与国王间的权力之争日趋激烈。
时年二十一岁的约翰?汉诺约克国王此时刚刚登基,血气方刚的国王力图改变这种格局。
他颁布了两条法律:
第一:主教的任免必须经过国王的同意,于是,年轻的国王废除了刚刚就任的由教宗派遣的菲尼克斯兰德总主教,并且,自己派遣了总主教。
第二:他颁布法令,不再让主教为自己加冕(登基仪式举行之前颁布的法令)
于是,怒气冲冲的教宗宣布:革除国王的教籍!
法特兰沙的臣民不能允许一个异教徒来统治自己。
于是,万般无奈的约翰汉诺约克三世只好冒着风雪,从菲尼克斯兰德来到克里斯安第斯山麓——教宗的别墅外,祈求着教宗的宽恕。
风依旧在刮着,国王长长地睫毛上也挂上了一排冰珠,他一动也不动,他甚至感觉到,鸟儿会在他的身上歇息。
约翰国王觉得自己在变冷,他害怕自己就一直这么站下去,直到被冻成冰棍,可他却不敢动。
忽而,一道大门打开了,一阵暖流,携卷着一阵阵烤鸡夹杂着沐浴液的香味扑鼻而来,原来是教宗动了恻隐之心,打开了大门。
国王激动地跪倒在地,满身的雪,如同开化的结了冰的河,纷纷顺着国王黑色的裘皮大氅上滑落下来。
国王伏倒在雪地上,亲吻着教宗靴尖上的十字!
国王亲吻着教宗靴尖上的十字!!!
教宗感动地搀起长跪不起的国王,轻轻地,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点在国王冰凉的额头上,颤抖着说道:“迷途的孩子啊,主原谅你的过错了!”
年轻的国王回到菲尼克斯兰德,在那里继续统治了四年就英年早逝了,而教宗呢,则在前几年才因为‘不当’的言论,被人们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