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飒特是讨厌这样的宴会的,即使这回宴会的主角是自己。
每个人的脸上仿佛都扣上了一张只会笑的面具,他们对曾经一文不值的自己是那么殷勤,就好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对着自己嘘寒问暖。他们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是感到恶心。
国王高高地坐在黄金的御座之上,那个御座是那么华丽,如果青国的皇帝看见了这个御座,就会感叹,自己屁股底下仅仅盘着金龙的御座在它的面前,不过只像是特殊一些的马扎罢了。
华丽的御座之上,年轻而又苍白的国王只是低着头,愁眉紧锁,不同于之前他在封赏骑士时候的威严与骄傲,此时的王看上去,不过是,一具苍白的傀儡,又似乎正在叹息着他将来的命运。他修长而又白皙的双手正搅在一起,威飒特似乎看得到他因为用力而变得有些发白的指节。
高贵的教宗正坐在王的旁边,是不是坐在王的旁边的原因,威飒特觉得教宗又胖了,脸色又红润了许多,他的嘴里塞面了食物,圆圆鼓鼓的腮帮还在一下接着一下地有规律地运动着,不知为何,这尊贵的王者在威飒特看来,竟然像一头在食槽里吃食的猪,令他觉得一阵反胃。
终于,‘猪一样’的教宗费力地抬起头,他的目光并不望向这些大臣,反而是看着距离他更远一些的食物。而慕长风也终于看见了教宗双眼上,巨大的黑眼圈。
怪不得法特蓝沙会有这么多的人饿死,原来,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这头猪给拱了。
这样愤愤地想着,威飒特终于扭过头来,不再看着教宗那‘优雅’的吃相,转身离开。
“偶尔得势的家伙,这么没有教养。”
“没有丝毫的礼数,当自己是谁?”
“你瞧瞧他走路的姿势,啧啧啧,太难看了,这是一个贵族应给有的步伐么?”
“什么贵族,我听说,他不过是宰相一个私生子而已!”
还未等威飒特走出威利斯城堡的皇家礼堂,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非议之声就把威飒特的后背戳的血肉模糊,每个人的口中好像都有一团团的烈焰,向着威飒特肆意地喷去,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炙烤殆尽——可这些贵族哪里知道,当十七年后,威飒特再次踏入这个华丽而威严的城堡之时,贵族口中的火焰终于烧到了他们自己。
这就是命运的残酷与无奈,如果你并不了解自己嘲笑与轻视的对象最终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那么最好管好自己的嘴。
威飒特并不理会贵族们自认为高明的窃窃私语,大步迈出宫门,在转角处忽然感到了一个人炽烈的目光。
“威飒特,哦,不不不,我应该叫您菲利普先生了。”
威飒特皱皱眉,望着眼前身材高挑的中年金发男子。
“果然,贵人多忘事啊。”
男子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
“请允许鄙人再一次介绍自己,我的全名是艾希科尔?马尔斯?内伦斯,我们应该在贵府见过面的。当时,您似乎年纪还轻。”
威飒特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
“抱歉,内伦斯阁下,实在是太过失礼了,还请内伦斯伯爵不必见怪。”
“没关系。”
内伦斯脸上露出一个足以令冰雪都融化的温暖微笑
“如果菲利普先生不嫌弃在下,可否与在下出去走走?”
威飒特点头,他实在拒绝不了眼前这个宽厚长者的请求。
冷冷的月光如同倾泻而下的水银,在花园里里慢慢地流淌开来,转眼,那月色就变化成了一潭盈盈的秋水。远处,有风刮过,花园里的梧桐们便开始舞蹈,一片片婆娑的影子如同波澜一般涌起,在这宣纸一般被月光照得白茫茫的地上,望去又如同沾染上了正在流淌的浓墨……
“您应该多出来走走的”
内伦斯以一种怡然自得的语气对威飒特说道,“毕竟今晚的月色这么可爱,年轻人应该多走走,说不定就会遇上一位心仪的小姐呢?”
威飒特连忙笑了笑,意图缓解自己的尴尬:“内伦斯伯爵不要取笑在下了。”
“我怎么会取笑你?”
内伦斯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我和我的夫人就是这么认识的,当年,我们在………”
“那个!”见内伦斯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威飒特只好不甚礼貌地转移了话题,“请问,内伦斯伯爵也不习惯这样的晚会吗?”
内伦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
“不过,菲利普先生似乎对这样的宴会没有丝毫的兴趣呢?我说得对吗?”
威飒特只好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不感兴趣,甚至有点儿深恶痛绝!”
“哦?”
内伦斯有些吃惊地看着威飒特
“不知道您去过青国没有?”
威飒特不知为何突然问了一个似乎丝毫不着边际的事情。
“没有!”内伦斯皱眉,他实在不明白两者之间的关系!
“如果您看过青国的样子之后,您也许会同样厌恶这里的制度。”
内伦斯只是微笑地倾听着,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青国的君主虽然也不掌握实权,但是,他可以参与议会,可以有投票的权利,并且对国家的法令有知情的权利,但是再看看我们的国家!”
威飒特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将牙咬紧,
“王简直就是教宗的附属品,教宗俨然就是太上皇的存在,您听说过吗?”
威飒特问道,“教会居然打着救赎的名义在平民之中发行‘赎罪券’,让平民花钱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内伦斯张大了嘴,威飒特说的事情,他几乎都不知道。
“只要金币在募集箱里一响,一个罪恶的灵魂就得到了救赎!”威飒特恨声道,“难道还有比这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吗?”
没有!
内伦斯觉得似乎正有一万柄大锤在轮番凿击这自己的心,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即使是随便拿出一件都可以称得上是罪孽深重,然而,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是教宗做出来的!
“您可以看看这个华丽的宴会!”
威飒特冷笑,“这么奢华的宴会,别说是平民,就是我们,也为这一餐的花费咋舌,而我们的平民现在吃的是什么?”
“没有吃的!”
威飒特的嗓音提高了八度,
“就连国王马厩里面的马吃得都比他们好上一百倍。”
威飒特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可越是平静,内伦斯就越是觉得,那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
“这个国家需要改变!”
在留下这句话之后,威飒特幽幽地叹息一声,悄然离去。
西历1375年,5月22日,菲尼克斯兰德威利斯地牢。
慕云昭闭目凝神。
他正在‘摸索着’整个地牢,搜索着这个地牢的每一个缝隙。
这里的卫士似乎都驻守在地牢的前门,除了那里,别的地方几乎再也没有其他的卫士了。
等等,地牢的排水系统似乎有着什么特殊的东西。
那是,那是,
一滴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慕云昭费力地‘摸索着’,直到他大概感觉出了那个物体的轮廓。
是纺锤形的,正在游动着的物体,这是这是!
“这是一条鱼!”
女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吓了慕云昭一条,只是,莲子对慕云昭意识的侵入似乎越来越熟练,次数也越来越频繁,甚至,慕云昭有的时候,都察觉不到莲子已经来了很长时间了。
是啊,鱼,这就说明,这个地牢的排水系统…………
“连着萨格拉斯河!”
莲子的声音中抑制不住的喜悦。
我们可以从那里逃出去。
只是!排水的地沟离我们很远很远。
“有多远?”
大概相隔四间牢房。莲子小姐有离开牢房的办法吗?
“恩”莲子轻声答应:“我可以将你弄出去,不过,”莲子拉长了声音,“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明白,你也要救你的同伴吧。
“没想到我们之间竟然有这样的默契。”
女子银铃一般的笑声在慕云昭脑海中响起,
“如果不是对手的话,我还真的想好好地了解你一下。”
不必如此,慕云昭摆弄着脖子上的锁链,我感觉你已经把我看得清清楚楚了,所以………
“你要我一起救出‘红发鬼’?”莲子的声音忽然阴沉了下来,“你要弄清楚情况,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有求于你?也是,不过,你可以躲过藏在石壁之中的石像鬼吗?
你也许还不知道,这个地宫里面,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机关?
“不可能!”莲子的语气里有了一丝不可置信,“我明明已经………”
我知道,可是你不可能二十四个小时都在监视着我的意识吧!而且,你不知道吗,会把术士累垮只是这个法术不能够长期使用的原因之一,这一点,会随着你对目标的熟悉程度而得到克服。
然而这个法术在长时间使用的时候,最不可避免的一个缺点就是——反噬!
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很惊讶,在你使用这个法术的时候,我竟然能从我的脑海中反映出另一个声音,而且,这个声音,有好多时候所反映的东西和你对我说的话都不尽相同。
再到后来,
慕云昭这个时候只想得意得大笑一声,好好嘲讽一下隔壁的术士。
再到后来,你也找到了这个法术的缝隙。
莲子疑惑着。
不是,这不是结界,所以我的那一套在这个法术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我只是………
我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现象。
好玩?莲子皱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是的,我发现,我可以通过这个法术刻意地改变我所探知到的事物。一开始,我仅仅是这么玩了玩,只是后来,我才明白,我敢打赌,你根本没有熟练地操纵这个法术,于是,我开始了更大的尝试。
什么尝试?
莲子的疑惑正如一只被吹着的气球,越来越大,可她甚至又开始觉得自己已经平复了好久的好奇心又如同一根正在破土的幼苗,在她心中的土壤之中,不停地向上顶着,马上要突破最后一层浮土了!
“哈哈!”这是慕云昭的声音第一次出现在莲子的脑海当中,“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好奇的!”
慕云昭继续笑着说道:“我所谓的更大的尝试,是指,我通过了这个法术,更变了许多有关于这个地牢的具体情况,甚至,在你脑海中的地牢的结构,都完全不同于我脑海中这个地牢!”
“不过不要生气,”慕云昭的语气中没有了嬉笑,忽然变得那么冷静,冷静得让人觉得不适应,“这是个尝试,因为,我感知出来那缝隙的延伸一共有两条道路。”
你想干什么?
“我只想让你帮我找到朗蟾宫,我会救出他。”
慕云昭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如果你把他的行踪告诉我,我就把那条机关最少,最有把握的那条道路告诉你!”
他用一种近乎于祈求的语气,轻轻地说:“请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