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相比之下,毕家媳妇就没有这等好福气。今天,是她爹的祭日,毕地主是老乡绅,人的祭日比生日更重要,何况满意的儿媳妇新成了寡妇,因此一定要她回娘家,并且带上孙子,而且还派了名家兵护送。她虽然很少出门,但并不认为自己是孩子,走不出多远,劝退了家兵,自个儿娘家去了。到了兔子岭——兔子没碰上,倒遇见了一个鬼子兵,端着枪在放哨,见来了人,照例喝住,可惜不会中文。毕家媳妇掏出两块大洋给他,见来了人,鬼子笑嘻嘻的掂量着,竖起了枪。她又迈步前行,突然背后有人抓了肩头,转过身来,才知道是那鬼子兵。“你——”她没说完,鬼子已抢了她的孩子,重重的抛到老远,那婴儿想必是痛昏了,哭也不哭。她嚷道:“我的孩子,你——”鬼子跑过去抱来孩子给她。她正张手去接,却接了个空。鬼子又收回手,把孩子放地上,拿起枪,连刺刀和枪口一同对准孩子。她双腿一软,重重的跪下,求他“不要伤害孩子,不要杀我的孩子。”鬼子淫笑,抽出一只手来点她的下巴让她起来,一边鸟语。她瞪大眼睛盯着鬼子,万分惊恐,一面摇头,表示听不懂,灵光一闪——可惜错了——掏出大洋来给他。鬼子把大洋甩出了老远,顺势扯开了她衣上的两粒纽子,手指用力指她,又指地上的孩子,再端起枪,用力指着孩子,抖了抖。她双手叉着扶肩,一壁后退,一壁摇头,同时念道:“不,不,不要,我不能那样,我已经嫁人——”可是她冲了前去,因为鬼子举起刺刀,正刺下去。她一把抓住枪杆,吞着大口唾沫,紧张深重的呼吸,慢慢的宽衣。宽了上衣宽下衣,宽了外衣宽内衣,还剩两件。鬼子早耐不住,丢了枪,猛扑上去,扯了她个*,自己下身也退得精光,杀牛似的使出浑身劲来,口中如被杀的猪一样叫着……她早晕了过去,如死人一般,任其践踏蹂躏。鬼子兽行已毕,余兴未泯,系好带子,兔蹦似的朝婴儿去,顺手抓起刺刀——孩子一声没哭,他永远也哭不了啦,他死了。到她从痛苦中醒来,她看——她什么也没看到,连孩子的尸首也没有,时已正午,烈日中天,照彻得一地通明,连淡影也不给留下。再清楚不过,万缕丛中一滩红,那是鲜血,业已凝固。
到毕地主查清此事,已是掌灯时分,他简直要疯了,捧在手中的茶盏彷佛会走路,滑了下来,可惜走路不稳,粉身碎骨。不久前他死了孝儿,“该死的日本鬼子,”这次——毕地主做梦也想不到,媳妇被侮辱,“家门不幸,千刀万剐的鬼子,岂有此理!”幸而媳妇死里逃生,可是孙子——那是毕家的最后一条根啊!现在也断了,毕家香火岂不要烟消云散。“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毕地主越想越害怕,也越想越壮胆,常言只说酒能壮胆,殊不知怒呀气的也颇有壮胆之效。他老人家还怎么敢出门,还怎么活在这世上。毕家的楼梁就要塌了。毕地主顿足捶胸,哭号不止。来到祠堂祖宗灵位前跪拜不歇,炉香缭绕。他当着列祖列宗之面发誓要杀尽鬼子。恐怕这样也不能解此恨报此仇,换回毕家的香火。有什么能比传宗接代更重要呢!毕地主在祖堂里睁眼宿了一夜。这一夜间,毕地主突的苍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