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毕地主的儿子留学日本两年余,音讯全无。今天突然来信,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也不来。毕地主两年来对不孝子之恨很快灰飞烟灭,又惊又喜,像迎接久久未归的家人,从老拐子手里抢过信来。看了一半,脸色骤变,牙齿咯咯作响,四肢无力,腰支不起身体,只好靠在桌沿上,手抽筋的厉害,无力拿住信,纸从手指间飘然地下。老拐子急忙弯腰捡起看信,才知道老地主神态突变,并非病发。这信原来不是儿子写的,是与儿子同去的一个同学的写的。信上说毕大地主的儿子死了,被日本人给枪毙了。至于原因——老拐子急于知道,匆匆下看,可惜这个同学办事马虎的很,信上未作交代。毕地主半天回过神来,狠命拍桌子,杯盏直跳跳作响,“该死的日本人,我要为儿子报仇!”又吩咐老拐子去日本一封快信,问清儿子的死因。快的很,毕地主知道儿子加入了共产党,参加抗日运动。又是一阵愤恨,更强烈的愤恨,还说:“该死的日本人,我要为儿子报仇。我在这里伺候他们,他们居然杀我儿子。该死的日本人,抗日怎么了。谁让他们来中国为非作歹。该死的!我要还年轻,早参加八路了。我要为儿子报仇——想办法联系高队长,就说有重要情报相告。我要帮帮八路,为儿子报仇。”之后,又把儿子死了,不,是牺牲了的事轻言细语的告之儿媳妇。这女人早哭的没鼻子没眼了,不住的抹泪水,湿了好几块手帕,毕地主吩咐女仆扶她回房了。她还是哭个不歇,直盯着摇篮里的儿子,又抱起在怀里来抚弄,一面抽泣。老拐子又找来了宋大爷,毕地主知道宋大爷的底细,只是心知不宣,告诉他詹忠国的住处,司令部的部署这许多情况,有请高队长一举端了司令部的意思。宋大爷听了,赶去了后山。张汉奸这些天把宋大爷盯得紧,这些没准就落在他的眼里。宋大爷下山后,还在回家的路上就碰见了他。小张手里玩着根狗尾巴草,看着宋大爷,发出奸笑,一脸怪想,啃了几口草杆,又吐出来,“啐——宋大爷,满头大汗的这是忙什么来呢?照说也乡里乡亲的,我不能做的那么绝。我得提醒你,千万别让我捉住你什么东西,那就让我夹在中间好为难啊。到时候可别说我小张六亲不认,猪狗不如。”宋大爷看他,说:“哼,我宋老头一身是个平白的老百姓,那出卖邻里,对不住乡亲的狗汉奸做的事从来不做。”说罢就走。张汉奸看着,又吐了一口唾沫,“啐——”夜里照例星闹虫噪。八路从天而降,神出鬼没的着实英勇,没等敌人清醒过来,早成功退回。一口气干了半百多个鬼子,真正是痛痛快快。说到“痛痛快快”四个字,高队长又忆起了陈谨微师长。听说他被免了职,狠狠的受了批评。高队长想真是个冤,计量着等消灭了这里的鬼子,便去给他洗冤。这时又想到了詹忠国,“唉——一”一面叹气,一面摇头。
明天,小三儿再也不感到高枕无忧了,小四儿在厅里踱来踱去,急中生智,决定把司令部搬到镇城军营里。二人同时感到人力不足,才三百人。小四回答小三,同时安慰自己道:“没关系,大部队不久就到了。”又决定去找詹忠国,要他说出八路的藏身之处,小三道:“他肯定知道的。”——高队长带着一名指战员乔装也进了城。四下里不走也就罢了,这一走才知道鬼子守得多么的严。进城时差点没被发现,亏得枪藏得稳妥,要让鬼子摸到,真是死里难逃生。高队长二人根据宋大爷的情报,进了詹忠国的洋楼里。伙计不让进,他们就闯了进来。詹忠国正愁天热,“这鬼天,热得人透不过气来——你来了!”见了高队长,紧张的不安,半天才挥手让伙计下去。高队长放下草帽在桌上,一壁说:“詹参谋好是清闲啊。外边太阳正热呢,你不要去清水河里洗洗。这些天没握过枪,手痒了吧,要不我们在再去林子里打野兔去。”詹忠国坐在不远处的藤椅上,说:“高队长,我这人喜欢清静,你还不知道吧——现在这样最好,外边的事我不管不问了,也不想问。我不想做汉奸也不做八路。今天,我就以你是朋友的身份来看我——上酒。”
“不用了”,高队长拍案而起,“这些话都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你就是詹忠国,一个曾经同我一起并肩杀敌出生入死的朋友?你想想你刚才说了些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没错,你是个孤儿,但你不是没有亲人。是乡亲们东一碗饭,西一碗水的把你抚养大的。你忘了吗?还有,最疼你的奶奶是怎么死的,是日本人活活用刺刀捅死的。你也忘了吗?她是为了救你死的。没想到你做了叛徒,替日本人做事,出卖了战友,也出卖了你自己。当年你参军的时候怎么说的——詹忠国,你说啊——”“我——”詹忠国脸色苍白,浑身打抖,声音也跟着颤抖,正应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说:“我说,我说——你说什么?”伙计来报日本军官来了。詹忠国一阵慌乱,道:“高——你们快躲一躲。”高队长和指战员敏捷的从窗口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