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工的晚上下起了大雪,布城站在城墙上,远处一片白茫茫,周围终于安静下来,风夹带着星星的雪花撞在他的脸上,白雪将一切罪恶掩埋住。
本来有五十个难民,死了三十二个。龙溟士兵死了将近三分之二,还有幸存的,也是被自己的人在将死的时候拖回来,折腾了几个小时后,又死去的。没人愿意再讲话,这个城里的人都在用着戒备的眼神看着这些外来的人,眼神敏感,多疑。
“你相信吗?这种天气是个预兆,一个预言将要实现。”布城转过脸,看见竟然是那个突突人站在自己的身旁,他从来都没有主动和自己说过话,布城不禁有些好奇,“什么预言?”
“战争,死亡,毁灭。”
“这种天气确实诡异,但还不至于被描述成诅咒那么严重。”
“约定的被破坏是灾难的开始,历史会重演,贪婪会再次惹怒神明。”
布城嘴角弯起,喉咙里发出闷闷的笑声,“那你预言到今天的战争了吗?你想好了怎么救这些可怜人了吗?”
“你相信因果报应吗?自作孽不可饶恕,他们龙溟王惹怒了沧流神,惩罚将先执行在他的子民身上。
布城心里对萨岸有说不出的厌恶,他在旅行中遇到过很多自以为是的突突人,他们向那些无知的自由民鼓吹挞木才是真正的神灵,沧神将人类带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反抗龙溟士兵,甚至焚烧孩子来祭祀发怒的神明。“你们突突人就是这样,恐惧一些没有的东西,怪不得别人总看不起你们,你们那么聪明,已经想好了怎么当救世主了吗?”
萨岸听出了布城话语中的嘲讽,却没有生气。“我的父辈总说,知识能改变命运,倒时候那些高高在上的龙溟人会再次仰望我们。”
“夏天醒了。”城楼下有人在高喊,布城蔑视看了眼萨岸,推车板车走开。
夏天被救回来后,因为身负重伤,差点失血过多而死。昏迷了有四天,现在背后都是箭伤,趴在用木板和稻草铺的上面,身体虚弱,整个人都疲惫不堪,却能看到他的眼圈发红。
“伤口还疼吗?”布城推着板车过来
夏天摇头,他执意想要坐起来,战友将他慢慢扶起来,他的嘴唇像落了一层灰,眼睛里蓄积平缓的忧伤,浸泡着很多欲言又止的无奈,深不见底,整个人都陷入了绝望中。
“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到我们打胜仗了,都回家了,所有人都在欢迎我们,我看见母亲,她站在人群之中也在欢迎着我。可是突然之间尖达人就打过来了,我看着他们杀光了所有人,却无动于衷。”
夏天觉得失望,是对自己的失望,他虽然没有把自己当做英雄一样看待,但是他自认为是一个为了大家能够牺牲自己的人,梦中的他更像一个真实的自己,无能为力的懦弱。
“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连杀人都要问理由,将军和我说,在这里我们就是杀人的武器,想要不被人杀,就要学会不断杀人。我们平凡人的生命就是为上面的权贵铺路,为什么有那么多君王嗜杀?恐怕就是因为已忘记死亡为何物。但也只有我们知道,每倒下的一个人都是我们的朋友或是我们最亲的人,生命永远不公平,但是你没有办法,你只能说我信神,我相信神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布城看着他,“孩子,刚受了重伤,不要再想那么多事情了。”
夏天的眼泪却无法止住,“我们从龙溟千里迢迢过来,放弃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放弃了温暖的床,放弃了甘甜的葡萄酒。牺牲了自己的自由,而将它们赠予这些可怜的人们,但他们却不接受。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他们愚蠢,并坚持为了解放自由的梦想奋斗,为了我的国家牺牲全部。但是这六年,打过大大小小几百场仗,我也疑惑了,到底,谁是强盗?也许他们也只是认为活着总比追求自由而死好吧。”
黑暗在夏天的身下张开了大嘴,他知道前路危险重重,每一天晚上躺下,他都在感激,今天又多活了一天。如果沧神怜悯他的话,就给他一些日子,叫他回去能看看母亲,他向神明许下心愿,然后任凭黑暗吞噬自己。
第二天的清晨他们收到了军队来的信,龙溟主力军在红河谷地驻扎,建立了一个非常坚固的防御城区。所有人都高兴万分,原本的悲伤也扫去了大半。
布城和小徒弟收拾着东西,也一起去红河谷地。在这里单枪匹马就是意味着死,尖达人随时还会再过来。
夏天并没有一起同行,因为没有多余的人手再去照顾他,他说等到大家都到了红河谷地,再派人来把他接去。他暂时躲藏在这个城里,会等到他们过来。
曾经漫无目的寻找了几个月,终于有目标之后,路途十分顺利,五天之后在傍晚时分,他们到达了红河谷地,结局却令所有人都失望不已。
城门已经倒在地上,木料和尸体烧焦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城内像是被鲜血清洗过一遍,遍地都是尸体,这里遭遇了严重侵袭。
有个士兵躺在地上,小徒弟斛谭走过去,他还没有死,眼睛微微睁着,看着屋顶,嘴巴在蠕动。小徒弟趴下来,听见他用微弱的声音发出,“请帮我写信通知龙溟王,告诉第五十四批龙溟士兵全军覆没,让他增派援军过来,尖达人的进攻已经无法抵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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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徽门的时候,家家户户已经熄去灯火,皎洁的月光照在青苔的泥土上,萨岸脚一滑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哼,四处张望爬起来,抹了嘴边的泥巴,吐了口吐沫。夜里有几声狼狗的叫声,凄凉叫得人后背发凉,他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后关上。
他摘下了帽子,扔在了地板上。额头上都是冒出的冷汗,他用衣袖擦了擦汗,爬着站了起来,拿着火柴点着了屋里的蜡烛。
屋子和他走前并没有变化,一张床,一个桌子,还有几本书,整齐地摆放并没有乱。他走到房间的正中央,站在一块红色绣有图腾的地毯上,蹲下来耳朵贴着地,仔细听着地板下的动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他试着敲了敲地板,没有动静。
他立刻站了起来,走到旁边,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卷起地毯。随着厚重的地毯被卷起,地面上露出一个上锁的地窖。他从腰上解下钥匙,想打开锁,又想起了什么,他站起来,从门背后拿来一个铁铲,握在手里,将钥匙插在锁芯里,慢慢地一点一点抬起地窖门。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还在发抖,铲子柄捏出了汗。微弱的光照进了漆黑的地窖,一股刺鼻的屎尿气味涌上来,他憋住了气,眼睛仔细看着底下,用稻草铺成的地下有一张棉被,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探下脑袋,想要仔细看清楚,突然一个黑影从下面窜上来,速度极快,萨岸被巨大的冲力往后退,尖利的爪子划过他的脸,立刻一阵刺痛。他立刻举起手里的锤子去打那个影子,还没打到就被一条又细又长的尾巴打掉了,落在地上发出巨响。
一条细长尾巴,外面是像鱼鳞一样的坚硬的青色皮肤,圈上了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勒紧。萨岸的脸通红,咿咿呀呀想叫出来,双手去掐勒在脖子的尾巴,两脚使劲地四处乱蹬。他想起了夏天给他的匕首,摸到腰间抽出来,狠狠地砍断了那条尾巴。
像孩童一样凄厉的叫声,尾巴迅速收回,愤怒地在地上抽打。萨岸立刻往后跑,从架子上拿起一把长柄叉子,警惕地走过去。
地上还是一个人形的孩子,从骨锥尾端长出一条青色尾巴,全身恶臭躺在地上。萨岸将尖利的叉子抵在了它的肚皮上,粘腻的黑色头发下一张稚气的脸,一双金色眼睛像是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