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的慕容明,又孤零零的一个人返回了都城仇池。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的整个人都轻飘飘好似直入云霄。天空是那么的湛蓝如洗,花木是如此的苍翠欲滴,河水是这样的蜿蜒迂回……世界仿佛被人为的蒙上了一层紫纱似的晶莹剔透,处处都是莺歌燕舞鸟语花香。因为喝的太多的缘故,他竟然忘记了要看上一眼朝想夜盼的南宫落雁。“落雁啊,我可真是想你啊。我是白天想晚上想,睁着眼想闭上眼还是想。可我喝的实在太多了,回来的时候都忘了给你说一声。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等的了。”
他的人是醉的,他说出的话也有几分醉意了。眼前的道路在他雾里看花的眼里似乎越来越窄,最后干脆眯成了一道曲线。感觉上宛若走在钢丝绳上的慕容明慌张的拽紧缰绳,“吁吁吁”的唤着马停下。马知道主人基本上已经喝得大脑真空了,它很配合的立在了原地。料峭的春风阵阵拂来,刮的慕容明身上是忽冷忽热。他打着冷战将露在外面的脖颈缩回衣领内,模仿着乌龟的睡姿在马背上昏死了过去。
文雅一些的说法是,他进入了梦乡;实事求是的来讲,他是从马背上一头栽倒了草地上。通晓人性的马倒是提前预知出了主人要从自己背上滑落下去的结局,可苦于四蹄难敌双手,只能狠下心来闭上眼睛任其咎由自取。歪躺在热乎乎的草地上的慕容明,恍惚的觉着自己如同趴伏在女人的扁舟里。扁舟顺着水流的波浪漂啊漂啊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摇篮,他便在这水上的摇篮里酣然入睡。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在白天的梦里也同样梦到了晚上的境况:春意阑珊的罗衾帷帐里,沐浴梳洗作罢的南宫落雁面含桃花的紧挨着自己羞赧坐下。蚀骨的香气扑鼻而入,两颗心脏同时急剧充血。烛影无风自动,她宽衣解带的沙沙声音和竹床咯吱咯吱的怪叫响成一片。乱响戛然而止,两片又薄又嫩的嘴唇像慕容明惊诧时的右手那样紧贴在他的两片嘴唇上。光与火的较量,必然是打的难解难分。慕容明全身的骨头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堆软绵绵的碎肉糊拼乱凑。他觉着自己像是一滩落在荷叶上的雨水那样,可以被风吹成任何形状。
慕容明浑身的骨头和肉都化成了面团,可有一个地方却出奇的钢硬。他没多想就知道定然是那个藏污纳垢的部位所在,这让他自己多少有些难为情。还没等他紧张兮兮的神经松弛下来,她的身体如同绸缎被褥那样严丝合缝的盖在了他身上。绸缎被褥的上等质料,像是火炉一样烘烤着他的全身。明知自己的某个部位已经到了动辄得咎的程度,他还是固执己见的摆动起了腰身。水中的扁舟再次浮游到他的面前,他不顾一切的纵身跳了上去。
不出所料,他怎么也睁不开的双眼里瞬时地动山摇。一种急切想要喷发的感觉,催促着像放进油锅的龙虾那样蜷曲起了身体。他已经几天不洗的脸颊上,面目狰狞万分。一股、两股、三股,甚至更多的热浪以他身体中路为起点如同雪崩那样喷向四面八方。他“哇”的大叫着一声,从草地上翻身站起。闲着没事啃草吃的马,被主人如同弹簧的翻身惊的闪到一边。它用主人看它的眼神看着主人,分不清是自己在主人的梦里,还是主人在自己的梦里。急于得到答案的马,抬蹄踹了一脚慕容明。
若只是马蹄倒也并无大碍,问题是马蹄上还有马蹄铁。马蹄铁正好击中了慕容明的心口,这种肝肠寸断的疼痛让他像蜗牛一样弓腰栽头弯曲在地上有苦难言。在这样一个瞬间,南宫落雁的形象忽然如同水泡浮出河面那样悬挂在了他的脑海中。自上次一别,已是近三月光景。慕容明深切的体会到连日以来,无论做什么事情自己都显得无精打采。相思的甜蜜与煎熬,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都面目憔悴神经衰弱。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能见风是雨的将其和心爱的人儿联到一起。
别的自不必多说,就拿上次柔然国的婴孩事件做例,鬼知道他有多担心那个孩子会是南宫落雁所生。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早已被主观的设想成绝对意义上的女神,女神怎么能与凡人开花结果?他在还未醉酒的情形下,就执意请求多看了婴孩几眼。那张宽厚扁平的钝脸中,丝毫寻不见南宫落雁的神姿风韵。他心目中的白雪公主,还是那个玉洁冰清不染风尘的绝代佳人。她的这口清爽宜人的水井内,也只有自己取水的木桶可以放入。
爱情的力量和鸦片十分相似,它可以消灾免难催人奋进,也能够涂炭生灵祸国殃民。耽于相思之苦的慕容明,为博美人翩然一笑,竟然将祖辈们历经几世征伐方才攻取的七座柔然城池,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了南宫文昌。他拿着朱笔在地图上随意一划,数十万将士的鲜血便打了水漂。如果说损人利己是人类的天性,那么损己利人则完全可以认作是佛陀的本质。这个心血来潮的决定,引起鲜卑大臣戮力同心的口诛笔伐。这群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的老人,在大是大非上保持了足够的团结。
慕容明的草率举动,无疑是触犯了他们共同的利益。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各怀鬼胎的他们在这个时候忽然变得铁面无私,也是可以理解的。慕容明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好意,弄得南宫文昌大眼瞪小眼,也让终日只顾寻欢作乐的突厥君主西门武定疑心四起。一时间无论敌我,大家都在讨论:慕容明到底怎么了?这个往日里睚眦必报寸土必争的野心家,如今出手怎的这生大方?
慕容明气血舒畅身体倍儿棒,他只不过是被火山岩浆浓烈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他确实是无可救药或者自取灭亡的爱上了南宫落雁,为得美人芳心就算做个亡国之君也在所不惜。他正处于男人狂热迷恋女人的初始阶段,这个时候所有装疯卖傻的举动都可以视为正常。他看她时的眼神,没有犹豫,她的也是。他想起她含泪的目光,酥软的心脏也紧跟着颤栗了一下。
自小困囿于深宫大院,耳闻目染的只有你死我活的杀戮。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生命也会是父王的翻版重铸,在血与火的助纣为虐中虚度麻木不仁的一生。杀人,或被人杀。就像父王说的那样:“我们的命不属于自己,男人生来就该死在战场上。”出于单纯传宗接代的宗旨,父王给他订过许多邦国联姻。他不感兴趣,也不可能感兴趣。他们一个个年轻貌美、妖艳动人,他或是喜欢过其中的一些,可没有爱。因为只有相爱的人才知道,爱与喜欢的区别。
身为汉族女子的母后,始终坚持让他从小就沐浴在汉文化的玉液琼浆里。她不仅让他从小就熟读诸子百家,还亲自教诲他待人接物的基本礼仪。他至今还记着母亲细嫩的纤手,情意缠绵的抚摸着他睡梦中的额头。那些春风化雨的夜晚,即使在梦里他都觉着自己是躺在一棵老柳树的树荫下沉沉入睡。柳树垂下来的枝条,好似蚂蚁一般抓挠着他中枢系统的每一根神经。
他伸出手来试图要抓住那些在风中飘来飘去的枝条,到头来抓住的却是母后垂在他脸颊上的秀发。他把手中的那缕黑如黑夜的秀发放在鼻孔下面尽情嗅闻,销魂的香气沿着他的头顶经由血管、经脉、皮肤、毛发、骨骼等组织直通他的脚底。像是被五雷轰顶一般,他在一个瞬间便经历了从冰窟到火海的转变。母后生前给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人得救靠的不是信仰而是爱。除非遇到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不然你的一生都将残缺不全。
想到了母后,就不得不想到父王。慕容明始终把天性暴虐的父王定位在一个不懂真爱只知嗜杀还未完全进化的野蛮人种,他也亲眼看到过他凶残殴打母后的情形。父王动起手来就是不要命的凶狠劲儿,仿佛母后和他有着深仇大恨。这个时候,他们就不再是举案齐眉的夫妻,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慕容明心里清楚母亲的突然离世绝然不是由于暴病的缘故,而是父王亲手谋杀了她。她只是和近身侍卫过多的攀谈了几句,心理扭曲的父王就挥剑砍落了她的头颅。
愤怒已经足够使人丧失心智了,而一颗愤怒的畸形心脏则势必会更加的丧尽天良。慕容明爱戴母后胜过世间的一切,可想而知,母后的离世对他身心造成过多大的创伤。弑父恋母的情结虽然没有致使他走上公然对抗父王的地步,可他内心一个根深蒂固的信念渐趋养成:终有一日,他必要找到一个像母后那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