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何白摇着纸扇,头也不回的走了。史涣大怒,叫道:“主公带他来寻欢作乐,他却怪罪主公侮辱于他。此类明面高洁崇德,暗地肮脏无耻之士,某见得多了。此类人主公不交也罢。”
曹操摇摇头叹道:“天明并非是那些表里不一的高洁崇德之士,而是悲天怜人的真正道德义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不正是我等么。之前吾闻天明借钱与他人不同,并不取借条与高利金。初时吾还认为其是在散财沽名。如今看来,其倒是真的在行仁义之举。”
史涣叫道:“不取借条与利金,岂不是与送白一般。若是有人以诈行骗,岂不简单。某以为,其中必然有诈。”
曹操笑道:“今日就这样吧,吾自驾车回府,公刘汝去探查一番天明借钱予人的明情,待明日再报予吾知晓。”
“喏,主公。”史涣将马鞭转给曹操,跳下马车,等曹操驶离之后,这才大步向南市相熟的轻侠浪荡子家中行去。
曹操回府之后,爱妾卞氏领着一个小儿盈盈而拜,小儿用稚嫩的声音唤道:“父亲大人,您回府啦。”
曹操一把抱起小儿,欢喜的亲上一口,满腮的胡须逗得小儿欢快的大笑着。卞氏含笑的用浮尘扫去曹操身上可能的尘土,并奉上清水洁布净面。
卞氏是曹操于妓馆之中赎买回来的姬妾,专门在雒阳照料曹操的生活。此时已为曹操生得一子,名唤曹丕,如今已近三岁了。曹操的正妻丁氏则因为没有生养之力,在谯郡老家带养着由贴身侍女为曹操所生的长子曹昂。
卞氏的姿色绝世,品性贤良,曹操十分满意。初时卞氏的身价高达三百金,在整个雒阳城都属顶尖的名妓之列,单凭曹操平日的俸禄,是无法为卞氏赎身的。然而曹操之父曹嵩,又生性吝啬,绝对不会为曹操花此钱财。幸好曹操与仗义疏财的八厨之一张邈相交甚厚,得其之助,方才抱得美人而归。
曹操思及何白之言,擦去酒汗之污后,不由询问卞氏从前的家中生活,与在妓馆之中的苦难。当卞氏感动于曹操的关爱,哭哭涕涕的述说往日之苦后,曹操这才发现,贫民百姓之家的生活,远远不是自已这等世家贵族子弟所能踱测的。
曹操发现,自已与何白的家世不同,观念不同,因此才与何白难以亲近。不过此时再去了解寒门之士的思想,似乎又有些迟了。或者可用对国家百姓方面的大义理与之相谈,或者能在其中寻到一些共同的话题。
曹操思到此处,不由得意的抱着卞氏亲吻,并将曹丕交由婢奴带走,拥着卞氏入房取乐去了。
第二日午后,回府的史涣前来禀告何白之前的借钱事迹,原来何白借钱也不是随意借出。而是会派人核查清楚,并寻各里的里正、邻里询问事情的真伪后,这才借出。虽然未写借据,但所借之人多是老实守信之人,而浪荡无赖子借钱却是不借。
曹操点点头,看来何白行事,也非一味的滥施恩德,果真与八厨类同,皆属仗义疏财之人。不过何白多疏财与平民百姓,八厨疏财则多对世家士人。果然是家世不同,所交也不竟相同。
然而何白与世家、士子、百官们也多有相交。过府饮宴,主随客便。虽未多行仗义之事,但是想来也不会另相看待的。而且八厨为了保证自已有巨财行仗义之事,则对平民百姓收以重利。如此相比,倒是何白更有扶危济弱,仗义疏财之真义行也。
曹操笑道:“吾就知何天明非同一般,乃世间少有的真仁义之士也。公刘,速速备车,吾要再去何府拜会天明。”
史涣通过一日时间的亲身了解,也对何白心服口服了。何白虽自言小孟尝,但在史涣看来,何白却比孟尝君更让人敬佩,于是不再出言嘲讽了。说道:“喏,小人这就备车,前往何府拜会夕阳亭侯。”
再次来到何府,曹操一见何白就拱手屈身而拜,说道:“昨日之事,乃是曹操之错,还望天明大人大量,不计操之过也。”
何白摆摆手,似曹操这等世家贵胄,自已怎会因此而心生反感,昨日只是在曹操面前摆忧国忧民的名士架子罢了。只是不想曹操倒也脸厚,今日竟再度上门拜会。
何白不知究竟,于是问道:“不妨事,押妓乃是自古以来的陋事,管仲时更将之化作官家之常态,此千百年来无人能够更变,倒也不关孟德之事,倒是吾昨日小题大作了。是了,孟德昨日与今日来是为何事,若是单纯的饮乐,吾可再唤数位相善的过来一聚。”
曹操笑道:“昨日倒也无事,当今日过来却是想与天明谈谈天下之事。”
何白一怔,天下事?曹操现在就想煮酒论英雄了?何白于是将曹操请到一个偏厅之中,伸手请道:“哦?什么天下之事?孟德请坐,白倒愿意侧耳倾听孟德的高论。”
曹操下坐之后,举杯而饮,说道:“自光武陛下再次一统汉室江山之后,有明章二帝的奋发图强,吾大汉再度威名赫赫,雄霸四方,较之前汉时不差多少。然而自和帝陛下以来,大汉之权柄便在外戚与宦官之间来回交换……”
何白闻言恍然,原来曹操是为除宦之事,而前来自已这做说客的。曹操说了一大堆的言语,从汉和帝开始,一直说到第二次党锢之祸,算是给何白上了一次真实的东汉政治变迁史来。
曹操说道:“昨日闻天明言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操以为,天下大乱皆十常侍之害也。欲要朝政重归清明之道,十常侍非除不可,不知天明以为然否?”
何白错愕的看着曹操,昨日的曹操欲想借押妓之乐,在酒醉之后套出自已的真话。今日前来,却是单刀直入,以国家百姓为念的大义,直问自已的想法。看来曹操对于除宦一事,是事在必得啊。
何白问道:“十常侍祸乱天下,除之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前番窦武、陈蕃欲诛除诸宦,却惨遭失败,更牵连家族。有此类结果在前,汝等不得不三思而行之啊。”
曹操昂然的说道:“时机不同,所行之难易又有不同。窦游平时,诸宦掌控禁军,而皇帝与窦游平无亲。诸宦领兵率先发难,不但不会因之而待罪,更能借得皇帝之威,令张然明统领五营士围攻窦游平,迫使窦游平自杀。而今日之大将军与皇帝乃亲舅甥也,况蹇硕已死,诸宦并无兵权在手,无论十常侍如何反抗,都不能与大将军相争尔,唯有伏罪一途。因此此番除宦,可说易如反掌,只须遣一狱吏,便可将诸宦成擒也。”
曹操说十常侍易诛,何白这点赞同,但是袁绍是想将整个宦官阶层两千余人全部诛杀啊,此事可就不好办了。
何白问道:“是矣,大将军与皇帝太后有亲,古语云,间不疏亲,十常侍对付不了大将军,但大将军却可以对付得了十常侍。只是此事与吾何干,孟德与吾说这些做甚?”
曹操拱手拜道:“天明既言十常侍可除,不知可否与我等共同向大将军上书建言除宦一事?”
何白一直对传说中的魏武皇帝曹操十分担心与警惕,但今日看来,此时的曹操也不比自已高明多少吧。后来的魏武皇帝,那是经过数十年的南征北战,与政治角逐之后,方才有了那些令人畏惧的声望与能力。而此时的他么,虽然年过三旬有五,比自已还大十岁,但也只是一介高智商的愤青罢了。何白遂对自已将来的事业充满了希望。
何白笑指曹操道:“孟德莫非以为,除宦之后,天下便可真正的太平,世间的战乱,便可真正的平息了?”
曹操迟疑的说道:“朝政一清,众正盈朝,天下又岂有不大治之理?”
何白大笑,问道:“大河之水可以灌溉两岸万物,利于种植,使民安居乐业,生活无忧。然而孟德可闻大河是泛滥的浊水与民有益,还是泛滥的清水与民有益?”
曹操一怔,喃喃的说道:“大河泛滥的浊水与清水孰更利?自然是皆不利耳!”
何白笑道:“此言正是。浊水是如诸宦,清水就如士人。浊水若泛,便如十常侍那般祸害天下,然而清水若泛,就如士人当权,难道士人与士人之间就能够和睦与共,互不相害了么?再吾看来,到时只怕斗得更厉害。”
曹操惊问道:“莫非天明以为十常侍不可除?”
何白笑道:“十常侍乃皇室之奴也,所有权力皆是来自于皇室。如今先帝新崩,权力皆在大将军与太傅之手,除宦在我看来并不急迫。因为若除十常侍,皇帝将来的权力谁又能保证?不过汝等欲要除宦,我是不便参与其中。当然,我亦不会告发汝等,因为告发汝等,十常侍也无反击之力,反而还会得罪了汝等。我还是事不关已,侧目旁观吧。”
曹操犹豫了许久,方才说道:“我知天明素来敬服本初,然此事乃是本初所发起的,天明不欲与本初同进退么?”
何白诈作迟疑状,良久后,方才说道:“原来是本初公之意……唔……孟德可与吾转告本初公:何白才疏学浅,不知朝庭大事,所擅者唯兵事尔。然本初公欲行大事,何白举双手赞同。只是何白听闻青州黄巾日渐坐大,有心出征青州镇压黄巾之事,此除宦盛事,请恕何白不空参与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