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九是曲清菱的冥生,秦大勇早早地开车回去。吴铭成陪着他逛完了所有的花市,秦大勇才挑中了一盆春剑,紫色调的花朵艳丽耀目,风韵高雅。老板要价十万,秦大勇连价都没有还,直接刷卡抱走。吴铭成默默地开车送他到他与曲清菱共同生活的家的楼下。
“我在下面等你,你上去吧。”
楼层不高,三层,站在熟悉家门口,秦大勇却又觉得陌生。他已经没有家门的钥匙了。照例敲开对门张大哥的家门,曲清菱总爱留一串钥匙在他家。
胖乎乎的张大嫂见他可没有好脸色:“秦大老板,你贵步踏贱地,有何贵干?”
“我,今天是清菱的生日,我来拜祭一下。麻烦嫂子开一下门。”
“对不起,我可不敢开。那天你妈说要到里面看看,我就好心办坏事。她把清菱的兰花偷了个干净,还是警察给追回来的。曲大叔仁意,求着警察放了你妈。不是我多嘴,我跟清菱做邻居十几年,还从没见过有你们家那么欺负人的。清菱的工资你妈把着,还到处洋败媳妇,说媳妇好吃懒做,作风不正。我要是清菱啊,干嘛受这些冤枉气。你外出打拼就不说了,你姐你妹个个像个讨债鬼,孩子读书要钱,自己每月还要零花钱。哪里来的钱给他们,说出来你都不信,清菱一个堂堂的国家干部,每天晚上要和我去摆摊,那天夜里不到半夜才能回家。你心疼过她吗?如今她受够罪死了,你才想起她,晚了。你走吧,别假模假样地来祭拜。清早她的家人朋友们来过了,用不着了。”张大嫂愤愤不平,曲清菱受的一切罪她都知晓。
秦大勇泪水模糊了双眼,他今天才知道竹二红口里曲清菱夜夜都出去浪的真正原因,他当时竟然信了,坚定地认为曲清菱背着他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此在心理疏远他,厌恶她,对她后来生病还一直认为是她自找的,从来没有带她看过一次病,更没有给她拿过一分钱。最后这三年甚至抛弃了她,让她在孤寂中自生自灭。
“张大嫂,你让他进去。我那个傻女子心里全是他。他如今事业有成,清菱会高兴的。”不知何时曲大奎站在二楼的拐角处。
秦大勇放下兰花去扶老人,曲大奎倔强地甩开他的手。“你进去吧,清菱有你这个丈夫,我可不敢有你这女婿。我先走了。”
“爸,我今天就可以给房子过户。”秦大勇憋出这话,真想自己个儿抽自己嘴巴。
“不用了,我幺女连命都舍给了你。我还在乎房子。房子是你的,我只不过不想你卖了它。”
秦大勇愣愣地立在原地,看着曲大奎消失在楼道里。
张大嫂打开了房门,没有多看他一眼,回到自己的家里关上了门。
屋里的陈设简单如旧,窗明几净。客厅的中央被一幅巨大的曲清菱的遗像占据着。遗像里曲清菱已经十分消瘦,眼里还是淡淡的笑意,一身粉色长裙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背景是住院部,那三个红色大字格外刺眼。大概是入院当天照的吧。秦大勇记得自己当时在杭州西湖陪刘宛如荡舟,七月三十一号赶到医院的当晚曲清菱就陷入了深度昏迷中,直到八月四号零晨离世。遗像前十几盆兰花围绕,这是曲清菱的最爱。里面好几盆是自己当年追求她的时候跑到深山里挖来的。人亡物在,秦大勇抑制不住滚烫的热泪,他将兰花放到遗像前,跪倒在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不知过了多久,秦大勇站起身来,他要找曲清菱的遗照,带回去。他看到是一叠旧衣,初次相见的白色连衣裙都在,袖口早已磨破,又用针线密密缝好。另外就是兜兜用过的衣物。秦大勇已经不记得曲清菱有没有过新衣服,更不记得每年过年竹二红抱怨中曲清菱如何过的?秦大勇遗憾地没有找到任何影像资料,却意外发现一本笔记本。他只好将客厅的遗像翻拍,存在手机里。他再次敲响了张大嫂的门
“大嫂,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拜托你好好照顾这个家。笔记本我拿走了,以后我会还来的。这些钱你收下,张大哥的病好些不?”
张大嫂连手都没有伸:“我自然会好好照顾的。你的钱你收好,清菱妹子的情,我们欠的多,我们自然会还。我家老张年前也走了。你欠的债你自己个儿想法还。”门随即关上了。
秦大勇的那辆奥迪A8在成自泸高速上平稳地行使,吴铭成专注地开车。偶尔看眼副驾驶座上的钱大勇,他一直抱着那本笔记本在沉思。吴铭成看见笔记本上还原封未动地挂着小锁。
“听说你又搞到了一块地皮?”
“嗯。我准备这个项目做完想把公司卖了。”
“你疯了。人人都说金秃子撩发少年狂,你又抽什么疯?”吴铭成大吃一惊,他是秦大勇一切的见证者,秦大勇打下这片天地多不容易。
“失去才珍贵,我已经对不起曲清菱了。尽管她在自己的<<吊亡赋>>里说’临行告父母,今生多相负,来世报答在重逢。临行告吾夫,各自多珍重,托生你我应陌路。’但我不想他年赴黄泉无脸见她,我想去找兜兜。‘儿失吾心失,心失身自枯。弥留寄佛祖,赐儿五色图。’这是她的心里最痛的地方。”秦大勇眼角泛着泪光。
“你不是找过了吗,这没头没脑地哪里去找?”
“那也得找,就算走遍大江南北,把中国所有的国土耕过一遍也得找。”
“你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这都是家丑。你应该记得她的赋还有这样一句‘吾之薪金,岂有敌国之富;汝之欲壑,引瀚海难掩覆。’这真是我家人的真实写照。我从没有想过兜兜的走失是人为的,要不是大姐承认了,我一直蒙在鼓里。”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何必内疚呢。现在网上寻亲的多,你发个消息不就行了。”
“那不一样,我家的好多事我先前都不知道。一味地信任自己的亲人,哪知亲人伤人无痕。你曾经提醒我说有人看见曲清菱在夜市摆摊,让我关心关心。我哪肯相信,没想到竟是真的。你知道吗,我当初为了报复她,每天深夜三点给她打电话,只为了说一句‘你又浪回来了啦’的话。如今想想我是何其的歹毒!”
“都过去了,你不必为此自责太深。曲清菱是个明事理的女人,她不辩不争才让你误会。”
“正因为这样我才难过。她爱说人在困难时最好不要把时间花在无谓的争吵中,最好全力以赴干好眼前的事。她不管受了什么委屈,总是默默地忍受。铁打的人也会得病。可以这么说,她是我害死的。”秦大勇的眼泪夺眶而出。
吴铭成也陷入了沉思,他阅女无数,曲清菱是他最佩服的女人,虽然出生在富贵之家,却一点公主病也没有,吃苦耐劳,人前人后都维护着秦大勇的自尊。秦大勇多年不着家她未必没有感觉到秦大勇有猫腻,她宁愿选择相信,也不愿妄加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