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太阳终于只剩下一抹余辉。赵云天患有小儿麻痹症行动不便,他见妻子兰小女做好了晚饭,女儿赵丽云明天就要去县里的一家建筑公司签约上班了,这对贫寒的家庭是希望。赵云天一遍遍地检查过女儿的行李,生怕妻子大意忘记了什么,还好瞎眼的娘们连酥油果子都给女儿装上了。赵云天拄着拐杖立在院坝里向远处张望,女儿说去看个同学怎么还没回来?家里连个电话都没有,干脆去堂兄家借个电话打过去问问,看她到哪里了。小路很窄,赵云天平常一般都不出门,他刚走到自家屋下的稻谷田边,看见今年的稻谷长势喜人,他心里盘算着等新米下来,自己一定要亲自给女儿送去。堂兄赵粮食不请自来,他神色匆匆,一脸焦虑见着他就着急地说:“你去公路边等着,我去叫弟妹,然后去乡上卫生院。丽云坐摩托摔了,在抢救呢!”说完丢下发蒙的赵云天,一边大声喊着弟妹的名字,一边往院子里跑。等他扶着眼神不大好的兰小女回来,赵云天还在原地发愣。“弟妹,你抓着我的衣角。”赵粮食背起赵云天,把他们带到停在马路的三轮车上,把油门轰得老大,震耳欲聋地奔向卫生院。
赵丽云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荧光灯散发的冷光线把她的脸映照得更加惨白。她再也听不见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再也不能为了父母放弃大城市的工作,再也不能为了实现给贫穷的父母建房选择自己并不喜欢的建筑专业,再也也不能为了照顾残疾的爸妈不得不多往家里跑。她二十三岁的生命终结了。按农村的风俗,横死的人是不能进家门祭奠的,赵粮食不得不承担了安排赵丽云的后事。他连夜买来一口薄棺,请人给侄女净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盖棺之前扶着已经瘫软的赵云天夫妇再看上最后一眼。赵云天痴痴呆呆地看着熟睡似的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抖抖嗦嗦地掏出个手帕包着的东西,放到女儿的裤兜里。那里面有前天女儿给他的暑期打工的钱,自己苦了女儿这么多年,愿她来生不要在托生在这样的家庭。赵粮食指挥人盖上棺材盖,正欲用铁钉定实。赵云天抚摸着棺材,喃喃道:“不要钉了。让云儿早早托生吧。”赵粮食也知道死人是忌讳铁器的,便依了他。棺材运到赵丽云的爷爷奶奶的坟旁,就等天亮阴阳先生来点穴下葬了。
曲清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却能清楚地看见耄耋之年的父母伤心欲绝,丈夫秦大庸平静地在签字。几个护士过来将自己的父母扶出重症抢救室,拆除自己身上的各种医疗设备。而后几个手术医生走进来,对着自己鞠躬。他们在取自己的眼角膜,奇怪的是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痛。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飘在空中,那只能是灵魂了。她飘飘荡荡出了医院,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后来她感觉前面有个白色的影子在牵引着她,飞啊飞啊,她想赶到他的前面问问他是谁,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可怎么也不能够。旷野黑漆漆的,曲清菱看见了豆点大的灯光,那是一盏糊成纸灯笼样的长明灯,一个漆成红色的棺材头在灯光中露了出来。曲清菱忽然感觉背后有股巨大的力量压迫着自己朝棺材扑去,等她啊地一声叫出来,她已经困在了狭小窒息的棺材里。她伸手用力去推棺材盖,吱嘎嘎一阵响,棺材盖被掀在地上,她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她刚刚站到地上,砰的一声棺材盖飞起来,重新扣在棺材上。曲清菱吓得汗毛倒竖,没命地往远处跑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惊人的体能,往日走路快了都会肺部拉风箱似的响,胸口憋得要断气。她不知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随即两道刺眼的光线射了过来。曲清菱本能地退到路边,让汽车过去。汽车却在她身旁停下了,司机那满是胡茬的脸伸出窗外:“大嫂,哪里去。上车!错过这班车,要中午才有去县城的了。”曲清菱见是辆客车也就上了车。车上的人不多,她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天渐渐亮了,曲清菱发现全车的人似乎都在打量自己,心里有些不悦,拉开窗户让清晨的凉风吹进来。她无意瞥见了自己大热天竟穿着件农村常见的涤卡布料外衣,急忙脱下来,没想到里面还有一件,赶紧脱了,贴身的是件白色的无领棉衣,不过好奇怪的是全然不合身。裤子只是一条,她这才感觉到自己好像没有穿内衣内裤,不由得将衣服遮在胸前。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车站,曲清菱不顾司机追赶飞似的跑了。清晨好多店铺还没有开门,她来到一条偏僻的小街上,一家小服装店早早地开了门,矮胖的老板娘在门口坐着正在吃早点。曲清凌拿眼瞟瞟里面,花花绿绿的服装不适合自己,准备再找第二家。店老板娘十分热情,拉住她的胳膊就往里走:“像你这样的美女,本小店还是第一次遇到。美女,不买没关系,你看你是我开门迎的第一客,好歹多看看,说不定就看上了。姐姐保证最低的价格卖给你。”曲清菱抵挡不住老板娘的热情,挑了套黑颜色衣服。又在服装筐里挑选内衣。“美女,你挑的型号不对,虽说咱家的货不是什么牌子货。尺码也没那么离谱,A杯罩你哪能穿。姐姐帮你挑条c罩杯,你看这条颜色也好,还带蕾丝。”曲清菱哭笑不得,自己的**小明明是事实,老板娘为了卖货献媚也太夸张了吧。她固执地拿了自己常用的型号抱了衣服进去换。她一拉开布帘,里面的大镜子正对着自己。镜子中的人是自己吗?自己今年三十八岁了,长期的病痛折磨,容颜已经像五十岁的老妇。曲清菱退后几步,头像旁边歪歪。镜子里的人跟自己做着同样的动作。老板娘站在了她的背后,笑盈盈地看着她。曲清菱揉揉眼睛,镜子里的人身高有一米七,这是她梦寐以求的身高,明目皓齿,五官端正又不乏精致,虽是素面,却掩不住横流的青春之色,胸前的大白衣被鼓得高高的。曲清菱陡然想起自己已经死了,难道自己的灵魂进了这个年轻女子的身体?毋庸置疑,自己又借尸还魂了。曲清菱平静下来,让老板娘拿来适合的内衣,换上选来的衣服出来。老板娘的表情太夸张了,竟燃跑过来拥抱了她:“哎哟,人靠衣裳马靠鞍。美女,我要是个男人,甘心为你作牛做马一辈子。我爱死你了,这样,里外一起算你八十元。我连本钱都没赚回来,你得给我这个小店多宣传宣传。”曲清菱在原来衣服里掏了半天才掏出手帕包着的钱,幸亏还有,不然自己还不知怎么办呢。“美女,我妈妈都不用手帕包钱了。我男人在隔壁的街卖皮具,我让他进价卖给你包。”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女人,曲清菱又花了一百元买了个大包,将换下来的衣服一股脑儿地放进去。出了店门,火辣辣的太阳直晃眼睛,该往哪里去呢?口袋里还有一千三百元,她走进一家面店吃了碗五元的素面,又朝车站走去。曲清菱不知要买到哪里的票,坐在休息室翻看包里的衣服,想看看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在小西服的夹层里塞着这具身体的毕业证书。原来她叫赵丽云,毕业于贵州大学土木系,今年刚毕业二十三岁。曲清菱决定到贵州的大学补办赵丽云的身份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