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万俟溪似乎有意躲避,已有一个月不曾出现在蓝轻儿面前。她倒落得清闲,更加安分地待在自己的房里,不哭不闹,安静得如同任何事都未曾发生般。因为怀有身孕练不了剑,她整日便只能捧着书本发呆,有时候一个时辰都不见她翻动一页。
问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越发不好受。想想以前二皇子是多么宠爱二皇妃,如今却把她晾在偏殿不闻不问,果真天底下的男子都这般无情,她还以为她家二皇子不同寻常男子呢!
“问月,万俟溪今日是否出门了?”她合起书,缓步走到门口,若有所思的问。
问月细想一下,吞吞吐吐的说道:“是的……今日是……是柳宫主的生辰,二皇子早早就去清月宫了。”
她见问月小心翼翼的样子,兀自轻笑。
现在整个溪柳宫的人都将她当成笑话看,只有这个小丫头从始至终不离不弃,若是方便,她还真想把她带走。只是眼下,她自顾不暇,多带走一人,只会多连累一人。
在问月的打点下,她很快用完晚膳,随便找个借口将小丫头打发回房,便迅速收拾起来。
“皇妃真是迫不及待。”不知何时,蓝书杭已经出现在她身后,看着她急急忙忙收拾行李的模样,轻声说道。
“走吧。”她拿起行李,犹豫一下,握住放在一旁的如风,看都没看蓝书杭一眼,径直走在前头。
“为什么你还会相信我?”他合起手中轻摇的扇子,对着她的背影,认真的问。
蓝轻儿止住脚步,背对着他,莞尔一笑,仿佛看透一切,淡然说道:“因为你不会害他。”
话落,她抬步向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蓝书杭愣了愣,竟没想到得到的答案如此敷衍又如此深情。也是,若不是如此特别的女子,怎么会让万俟溪心甘情愿沦陷?
他低笑一声,跟上她的脚步,暗忖:若不是这世上真无人能解噬心蛊,如此女子留在溪的身旁,定是百利无一害。
月亮如同一块璞玉,洁白无瑕,柔和的光线宛如一张大网,披洒在人间大地,平坦的地上是一片斑驳的树影。
逐鹿城郊外,蓝轻儿决然的身影挺立在月光之下,不动声色的看着黑暗的蜿蜒小路,目光静默如水,看不出任何的一点波动。
“这个时辰柳芽已经把他灌醉,其他的我都打点好了,你放心走吧。”蓝书杭站在她的身后,难得嘱咐道,“那药须要按时按量饮下,方能暂时稳住你体内的蛊毒,保孩子平安出世。”
她背对着他颔首,抬步欲走。
“皇妃。”蓝书杭在她走出几步之后,又突然出声,叫住她,自顾自的解释,“溪真的中了噬心蛊。当年他的母妃受慕容莲胁迫,为了保住溪的命,才不得已对他种下蛊毒。”
闻言,她咬咬唇,仰起头想让夺眶而出的泪水倒流回去。
“他对你的情,是真的。”
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她始终不敢回头看蓝书杭,便佯装笑道:“那又如何?”
说罢,她不再给蓝书杭多说的机会,迈着急促的脚步,逃也似的踏入一片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中。
目送她消瘦的身影没入无边无际的黑夜,蓝书杭轻叹一声,摇摇头转身往回走……
轩瑞国。
黎楚阳端坐在昏暗的烛光里,眉心紧锁,狂躁不安的翻动手里的折子。
大婚之后,他又一次整顿了自己在朝中的力量,开始接受朝中大事。不让他涉及国政还好,这一查,竟没想让他看到国库亏空,大官也频频贪污的现实,气得他大发雷霆,怪不得他在云游四方时见到那么多的轩瑞国人逃往垶烨皇朝。
看来当今天子昏庸无能是既定事实,想个法子让他退位让贤才是目前该想的大策。
段思吟端着糕点,缓步走到书桌前,看着愁眉苦脸的人,便知他在朝堂上又遇到难题。
“王爷,明日还需早朝,早点歇着吧。”新婚之后,她就把“楚阳大哥”的称呼埋在心底,规规矩矩的当他的王妃,她只求他能多注目她一眼。而他,总是冷冷淡淡的,对她从未责骂为难,在外人看来倒也是相敬如宾的一对夫妻,可其中苦楚,只有她自己品尝得出。
他依旧低首看着折子,“嗯”了一声便无下文。
“今日,吟儿收到柳姐姐的书信。”她娴熟地为他空了的茶杯添茶,一边说道,“柳姐姐说,轻儿姐姐背叛了溪哥哥。”
闻言,黎楚阳拿着折子的手抖了一下,抬首盯着她,满脸讶异。
段思吟在心中苦笑着说道:果然,只有她才能让你波澜不惊的心荡漾水波么!
“她已经离开溪哥哥,不知去向。”
听罢,他复又低首,沉声说:“天晚了,回去歇息吧。”
挥手佛灭摇曳的烛火,他率先走出书房,留下神情凝重的段思吟独自面对漫天黑暗……
蓝轻儿愣愣地站在夜里,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在万俟溪的怀中温存吗?三更半夜跑到这儿拦住她的去路有意思么?
“轻儿。”柳芽幽幽的开口,声音似乎比平时低沉几分。
蓝轻儿抬眸注视着她,白色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为她平添几许娇柔的神色。
“我不能放你走。”柳芽突然阴冷地笑了出来,盯着蓝轻儿的眼里蒙上一层令人胆颤的冷厉,“你走到天涯海角,他都会追随而去。”
“你多虑了。”蓝轻儿惊愕地看着她,握着如风的手稍稍运力,心里慌乱不安。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苦恋他这么多年,为他付出那么多,你!”她面目狰狞地朝蓝轻儿靠近,指着她愤然说道,“就是你,什么也没做,就把他夺走了!”
“我与他再无瓜葛!”对于近乎疯狂的柳芽,她只是不解地摇摇头,不想多做解释,便抬步欲走,岂料,一直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柳芽口中突然念念有词,瞬间,四周树木摇曳,狂风忽至,逼得她不得不停下来,质问道,“你想作甚?”
“我原以为让他误会你,他就会死心,噬心蛊自然而然便可解开。可是,就在刚才,他即便是喝醉了酒,在迷醉中痛不欲生时,口中叫唤的依然是你的名字。对不起,轻儿,你只有去到阴曹地府,他才找不到你,才能把蛊毒解开。”她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
蓝轻儿早就怀疑那天正巧出现的杨木易与她有关,竟没想到自己与万俟溪之间的恩怨纠葛,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圈套。
“若是你与他再无瓜葛,你为何还要苦苦留住他的孩子?蓝轻儿,你也放不下他,所以,你必须死!”她阴狠地瞪着蓝轻儿,四周的狂风好似听她操控一般,逐渐朝着蓝轻儿靠拢。
蓝轻儿拔出如风,退后几步,可狂卷而来的大风仿佛有生命一般,感知到她的移动,竟也迅速追随而来。狂风在柳芽的操纵之下,逐渐汇聚在一起,慢慢幻化为剑的形状,带着凛然的杀气,直指蓝轻儿的天灵盖。
她凝视着席卷而来的剑风,心中已作出判断,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的风刃蛊。用蛊之人分为三六九等,低级蛊师只懂养蛊与简单的驭蛊,造诣较深的便可驱动世间虫蛊,为己所用,若是经过长年深造,连风雨雷电等自然无生命物质,都能被蛊师运用自如,能量之大难以想象。
柳芽能化风为刃,且运用十分娴熟,可见她的造诣之深,加上此时此刻的她已无血魂蛊的牵绊,想要置蓝轻儿于死地并非难事。
蓝轻儿看着近在咫尺的风刃,使尽全力运出一股内力,举起如风挡在眼前。风刃触碰到如风的瞬间,发出“嚓”的一声巨响,一团亮白的火花“噌噌”往四周射出来,宛若稍纵即逝的烟花,照亮漆黑的夜。
不多会儿,蓝轻儿就被剑气逼得连连后退,疲软着身子倚靠着身后的大树,气喘吁吁。如今的身子已不复当初,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突然,她感觉到两腿间一阵冰凉,心下一惊,急急低首一看,素白的衣裙仿若绣上含苞欲放的血红色花朵,正一点点晕开,渲染成一片刺目的鲜红,惊得她微张着口,手足无措。
“不……”这时,风刃恶狠狠地朝着她劈来,她顺势一倒,避开这致命的攻击,反倒是连累了身后的大树,“轰”的应声而倒。
她颓坐在地上,小腹传来的一阵阵疼痛已让她无力拿起如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风刃再一次向自己刺来,满脸绝望。难道今日,真要命绝于此么?
近了,近了。致命的威胁越近,她反倒看得越通透,嘴角勾勒出一抹释然的笑容,缓缓闭上眼睛,等待风刃刺穿她胸膛的那一刻。
而此刻,她的脑子里回放的都是与万俟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开始的防备,到后来的海誓山盟,再到最后的欺瞒利用……一幕一幕,走马观花。
她嘴角的笑容灿若莲花,柳芽想不明白死到临头的人为何有那般好看的笑容,心里的怒气更甚,口中所念之词更快,被她操纵的风刃迅雷一般,穿过蓝轻儿的胸膛,她喷出一口鲜血,身子瘫软在地,意识渐渐模糊。
万俟溪,这一生,我爱你,但愿来世,你我不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