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烈风宛如猛兽般,在空旷的皇宫大院肆无忌惮地嘶吼,幸而皇宫的氛围本就热闹,才不至于在这严寒中,只剩下猎猎风声。
蓝轻儿怄着一口气,却不得不跟随着万俟溪的脚步,不情不愿地踏进空荡荡的碧落宫。偌大的宫殿仿佛一个睡梦中的孩子,安静地屹立在热闹非凡的皇宫里,倒显得与外面的一切格格不入。
宫殿的前院栽种几棵高大的梅树,在寒冷的气流里,万物凋零,唯有这满树洁白的冬季精灵,摆弄身姿在枝头起舞弄影。清新的暗香扑鼻而来,一下子就把蓝轻儿吸引了,刚刚的气倒也顺了不少。
万俟溪站在梅树下,四处张望,仿佛想要将前院的每一个角落都看遍,而深邃的眼里又好似没有焦距,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看些什么,而无形之中也带来一股凝滞的气息,身后的随从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都屏住呼吸,不敢吱声。
蓝轻儿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只见他缓步走向其中最大最壮的一颗梅树下,轻轻地抚摸着粗大的树干,喃喃自语:“小时候,我母后经常坐在这棵树下,逗着我玩。母后酷爱梅花,父皇便亲手为她栽种。”
他背对着她,白色的背影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的心,似乎也随着轻颤,竟然有说不出来的痛。
她抿抿唇,无奈地垂下眼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抬步向他走去,站在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云淡风轻地说:“进去吧!”
他没有看她,摇摇头,轻笑。
“你不会懂的!当习惯了的爱一下子崩溃,就不得不逼着自己承受一切苦难。”他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投注在蓝轻儿身上,而神情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我只是想取回我该有的东西,并不想利用你,我……”
蓝轻儿讶异地抬眸,灵动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他在给她解释么?高傲如他,在皇帝面前都那么不可一世,却记挂着她的一句话!
“下不为例!”即使很是意外,心中还有难以名状的窃喜,但她还是故意冷下脸说道,然后不管他的愣神,自顾自地走入长廊,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在她转身的一瞬,万俟溪猛地捂住胸口,俊眉纠结在一块,如豆般的汗珠从他的额头迅速渗出。
旁边的莫然莫闻见到这一幕,面面相觑,很有默契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要上前搀扶他,可是他大手一挥,及时阻止了他们的动作以及差点脱口而出的叫唤。
他目送蓝轻儿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方才扶住身边的树干,长呼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莫闻:“飞鸽传书给蓝书杭!”
莫闻接到命令,正欲退下,岂料万俟溪又喊住了他,想了想,说道:“让他把问月也带过来。”
这时,他好像又想到什么,看着蓝轻儿消失的地方,眉头紧皱,已顾不上胸口处传来的不适,拔腿追了上去。
折腾了这么久,蓝轻儿也觉得累了,看到铺得几乎一点褶皱都找不到的床,困意更是泛了出来。她一边环视四周金雕玉砌的布置,暗叹皇家的奢侈,一边缓步走向宽大的床。
正当她要坐下之时,万俟溪就焦急万分地闯了进来,大喊道:“别坐下去!”
蓝轻儿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到她的跟前,用力拽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扯到身后。
她胸前的伤还未痊愈,被他这么一扯,又是隐隐作痛。她愤怒地抬眸,大骂:“你发什么疯?”
他看了看她,舒了一口气,也不去管她的不满,直接将铺好的床单掀了起来。
“这……”蓝轻儿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被掀开的床单下,是一床尖锐的钉子。银白色的钉子如同一群密集的蚂蚁,安稳地躺在床上,从窗户爬进来的阳光洒在钉子上,闪着刺目的亮光。她看一眼单薄的床单,倒抽一口冷气,刚才若是坐了下去,现在恐怕就不能站在这儿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疑惑地看着他,眉目间是淡淡的担忧。
万俟溪无奈地摇摇头,一声不吭地看着钉子,眼里是无尽的不屑。
“二皇妃有所不知。”随后赶进来的莫然看到这个场景,义愤填膺,“自从皇后娘娘被害后,这些小把戏在碧落宫随处可见,二皇子也得处处防着。”
她叹一口气,目光忍不住移到万俟溪的身上,一股难言的疼惜在心头翻涌不停。他后背上那些密集的伤疤,有些也是这钉子留下的吧?
“是谁做的,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查不出来么?”她走到他面前,满脸疑惑。
“谁都有可能!”他冷言道,而对上她关切的眼神时,胸口又传来一阵绞痛,他忍住没有发出任何呻吟,只是额头上的冷汗越发的多了,脸色苍白。
这大冬天的满头大汗,蓝轻儿并非没有察觉,她以为是这件事刺激了他,从怀里掏出手帕,一边轻轻帮他擦拭,一边安慰道:“既然这样,你又何苦回来?在逐鹿城不是挺好的么?要不,我们回家吧!”
“家……”他喃喃道,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家……她也在心中喃喃道,自己居然会说出这个字!原本以为父母离世之后,她已没有了家,怎知在这异世,她反倒有了难得的归属感!是因为他么?
她尬尴地收起手帕,轻咳一声,转而对旁边的莫然说:“把这些拿出去丢了吧!最好仍在显眼的地方。”
万俟溪一听,眼里闪过一抹亮光,轻笑:“不愧是本皇子的皇妃!”
扔在显眼的地方,不就是向那暗处的人宣战么?这个女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越来越懂他了。
“谁是你的皇妃?”说到这,她又想起刚刚在大殿皇帝给她的难堪,火气一下子又窜了上来,她看到莫然还矗在那儿没动,于是说道,“莫然,你们以后也不要再叫我二皇妃了,免得落下话柄,让人笑话。”
莫然干笑两声,不知所措地低下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你怎么就不是二皇妃了?”万俟溪一下子也较起真,不管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囔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女人,不是二皇妃是什么?莫然,以后不许改口,就这么叫!”
莫然尬尴的应道:“是,二皇子!”
“叫我作甚?叫她!”他虽然对莫然吼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蓝轻儿。
“额。是!二皇……妃”莫然夹在中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有一把一把地为自己抹冷汗。这两个都不是容易伺候的主儿啊!
“无聊!”她瞪了他一眼,推开他走了出去。
他看着她愤然离开的身影,身体终于支持不住,猛地靠住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气。
莫然急忙扶住他,满脸担忧。
他挥挥手,又捂住胸口,冷着脸下令:“谁也不能跟她提及此事!”
莫然艰难地点点头……
金碧辉煌的逸栾宫坐落在皇宫的中心地带,紧挨着皇帝的寝室居銮宫。此时,往日笙歌不断的热闹氛围骤然冷却,仿佛连四周的空气都静得忘了流动。
“母后。”万俟渊得知慕容莲见过万俟溪后就大发雷霆,立马赶了过来。
“渊儿!”慕容莲见到他,仿佛见到宝贝一般,原本满是怒火的眼里放出亮光,“你见过他了么?”
万俟渊颔首,伸出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慕容莲,打趣道:“母后不必担忧,有儿臣在,任他也不敢胡来!”
“千万不能小瞧了他,”她顿了顿,拍拍万俟渊的手心,不紧不慢地说,“如今神女嫁他为妻,你父皇又对他是满心愧疚,由他任意妄为,恐怕这垶烨皇朝的江山,由不得我们母子了!”
万俟溪放声一笑,陪着慕容莲在长椅上坐下:“既然如此,母后想要如何?”
慕容莲颤抖着身子,眼里放出阴狠的光,一字一顿地说:“从神女下手!”
“什么?”万俟渊一听这话,立马从椅子上反弹起来,思虑一下,终是缓缓开口,“母后,儿臣这些年散漫惯了,让您操心过多。如今儿臣也想为您分心,能有一番作为,你看这件事可否交予儿臣去办?”
慕容莲眯着眼打量他好一会儿,雍容的神态里隐含一丝笑意。
“你是母后一手带大的,心里那点小心思难道还瞒得住母后么?”她站起来,宽大的衣袖一挥,严肃地说,“你已是成亲之人,快点与嫣儿给父皇和母后生出一个宝贝孙子才最重要,怎能朝三暮四,负了嫣儿对你的一往情深?”
“当日在苍雪山上,她救了我,我便认定了她,我断不能让她遭受万俟溪的毒手!况且我与嫣儿的婚约你最清楚了,我对她没有感情……”
“混账!此话定不能在嫣儿面前说。”她看着他,语气骤冷几分,“想要坐稳垶烨皇朝的江山,还得靠嫣儿父亲的兵力,若是你们闹僵了,你就等着后悔吧!”
“行!”他敷衍地应了一句,“儿臣自然会让蓝轻儿离开万俟溪的身边,这事就不劳母后操心。改天得空儿臣会让嫣儿过来陪陪你。”
说罢,他不再逗留,决绝地转身离开。
“你……”慕容莲看着万他摔门而出的背影,心空荡荡的,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每次提到他的婚事他就发火,可是,身在皇家,哪能随心所欲?
夏嫣的父亲夏鸿云是当朝虎将,垶烨皇朝有一半的兵力在他手上,只要是他出战,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朝廷看着威风凛凛,实际上已是外强内干,因为有夏鸿云的名声在外,才压住了周围蠢蠢欲动的轩瑞国。
万俟渊与夏嫣的联姻,本就是众望所归的结果。一个月前,皇上赐婚,却偏偏成婚当日,万俟渊宿醉未归,将新娘晾在新房不闻不问,这已令夏鸿云相当不满,幸好夏嫣一直倾心于他,也不计较,这事才算过去。若是他又捅出什么篓子,恐怕很难收拾。
儿子长大了,做母亲的也管不住了……
慕容莲长叹一口气,细长的柳眉紧紧蹙起,满心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