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忽起,原本昏暗的天空渐渐明亮,阳光透过薄云照到下面有着斑驳历史痕迹的城墙上。因为天空昏暗而凉下来的天气一下子又在夏风的吹拂下干燥起来。
城墙脚下的某处草根处的蚂蚁刚露头想享受一下不可多得的凉意又被晒了回去,晃晃触角发出讯息,却发现小蚂蚁不知道去了哪里。
好奇让小蚂蚁顺着城墙向上爬去,在某一处它却发现怎么也爬不出那趟沟,远远望去才看清它爬进了一个大字,那个字嵌进城墙,是个“扬”字。旁边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州”,连起来看恰好是“扬州”。
扬州城在大江以北,历史悠久,有几百年的历史,进了扬州城你能够听到人们口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进了扬州城,必到三大楼”。
“望江楼”就是三大楼之一,它不是什么名胜古迹,而是一座酒楼,以楼内的酒醇香诱人而闻名,又因为登楼而上可以远望南边大江,在冬天,煮一壶醇酒,凭栏眺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放松心情的好地方。所以这里的人气很高,不是名胜却胜似名胜。
望江楼位于扬州城中心,隔着南北贯穿扬州城的通江街与另外两座名楼成犄角之势。虽然都称名楼,其实在人气上还是望江楼略胜一筹。进了酒楼可以看到,内部中空,高三层,层层叠起,有楼梯环绕而上,每层四周有栏杆相围。
望江楼三层楼各有分工,楼的一层供往来顾客吃饭,喝酒,闲聊;二层则分住宿和隔间,南北两侧是供出行在外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住宿的客房,东西两侧则是隔间,以布幔相遮,主要是楼内请来的一些艺伎在这儿唱曲,也有一些善于吹弹的落魄乐师来这儿卖艺。
望江楼第三层最为奢华,有精致雅间供贵客品酒雅谈,有开阔平台供诗人雅士登高望远,饮酒抒怀,也有包间供一些大人物密会约谈,总体布置详尽周到,奢侈豪华,令人惊叹。
正值夏季,风一吹,人的心情就会烦躁起来,望江楼却还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此时三层楼的一个甲等雅间里就坐着一帮人,要么是扬州城某个大人的少爷,还有则是城里富商的女儿,都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千金女,五六个人分三面而坐,公子们都是短衫打扮,手里都或打开或握着一把文人折扇,女子有的穿薄裙,有的穿薄衫。
虽然外面温度很高,但屋子里面的人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热意。原来在雅间的东西两侧放着两桶冰块用来降温,用冰块来驱暑可是相当奢侈的,一般人家哪里会有这等享受,不过来三层楼的代价也很高,半天下来就要几百两银子。
“宇轩兄,我听说这望江楼里有些乐师很是不错,奏的曲子也有些不凡,不如请上来为我们弹两首”一个青年笑着对主座上的人说道。
主座上的年轻人说道:“这种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好的乐师,无非是一些落魄艺人罢了,不过我们也闲来无事,听听也好”。
主座上的年轻人吩咐侍从去办,请一个最好的乐师来弹曲,侍从找到楼里的管事说明来意,却不得不再次回来请示一下自家公子,是因为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什么?你说楼里最贵的乐师弹曲需要支付千两黄金……”年轻人听到侍从回来后的表述,吃惊的竟然忘记了喝刚端起来的杯里的酒,房间里一众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要知道他们虽然可以花天酒地的在外面胡闹,却也绝不敢花费一千两黄金就为了听一曲。
座上的年轻人是扬州城里的刺史大人的幼子,本来今天带着一帮整日胡混在一起的朋友来这儿散心避暑却不想遇到这种让他掉脸面的事,座间的一个女子对赵宇轩说道:“宇轩,不用生气,他有没有真才实学还不知道,就敢要价一千两黄金,我看分明是骗人的”。最后众人也只能请了一个艺伎来唱了两首曲也就不了了之。
二楼一个隔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秋老头,你这样是不会有生意的,要价这么高,谁还会叫你弹曲啊”一个面相清秀的少年穿着粗布的店小二衣服,两个袖子挽到肘间,肩上搭着一条白手巾,额上还有几滴汗珠淌下,他对房间里的一个老头说道。
老头其实不老,知天命的年纪,虽然头发已经白了,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皱纹。他正调着手里的一把古琴,抬头看了看少年说道:“我要价自然有我的道理,那些俗人又怎么会懂,一曲千金我还嫌少呢。”
只知道老头姓秋,没有名字,一直在望江楼以弹曲为生,却因为要价太高一直没有人来让他弹曲,楼里管事看他年纪大,性子又固执也就没赶他走。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儿固执性子真该改一改了,天天弄个破琴,也没见你弹过一曲,你到底会不会弹琴啊?”,少年是望江楼的杂役,没事的时候就会来这儿与秋老头聊两句,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所以说话也不客气。
秋老头皱眉说道:“我手里这把琴可不是什么破琴,这可是当年……,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然后他对少年说道:“看在你常陪我说话的份上,我就弹一曲,你听好了”。他说着盘腿而坐,将刚才调好的古琴放在面前的红木桌上,拢了拢袖,露出细长的十指,还能看到指尖有茧子。
少年听秋老头说要弹曲,赶紧好奇的找了个座位坐下,想听听他到底能弹出什么花样来。
秋老头先用右手拨弦试音,然后开始弹奏起来,双手上下翻动,琴声也忽高忽低,只见他的脸上神情飞扬,衣袖无风而动,最后竟然似有鸟声,仿佛是杜鹃的叫声。
一楼本来因为吃饭喝酒的人挺多而嘈杂不堪,因为突然听到二楼有琴声传出而声音小了很多,大家都以为是某个贵公子点的曲,也没太在意,哪想到二楼的琴声越来越动人心弦,忽高忽低的琴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婉转悲切的鸟叫声仿佛是真的杜鹃在耳边悲鸣,大家停下手里的动作都陶醉在这首琴曲里。
一曲弹奏完闭,楼下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好,然后就听到桌间的人们都拍手叫好,吵着让那个人再弹一曲。
隔间里的少年感受最深,从琴声响起就被那声音吸引,到最后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去感受声音里面的意境,仿佛置身一个树林,听到树上的杜鹃在啼血鸣叫,等他睁开眼后,还能看到有晶莹在眼睛里打转。
少年对秋老头说道:“刚才你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我刚才有种悲伤到流泪的感觉,仿佛心中被刀割一般”。
秋老头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此曲名泣血,采杜鹃啼血之声,成曲时山林里百鸟哀鸣,至者可令人闻之悲而泣血。你能感受到这种地步已经不错了”。
少年茫然的点了点头,就走出了房间,秋老头将琴收起,望着少年的背影自言自语说道:“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一个对声音如此敏感之人,天生慧耳,不可多得”
少年出了房间还在低头沉思刚刚听到的琴曲,没想到恰好撞上从三楼下来的那群贵公子。原来这帮少爷小姐们在三楼听曲,也听到了二楼的琴声,于是下楼来看一看究竟。
少年抬头看了看前面正嬉笑着看着自己的一帮人,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好意思,撞到你了”,然后就侧身想走过去。
算上身边的丫鬟侍从有十数人,结果这帮人把二楼的走廊都堵住了,一个丫鬟尖声说道:“一句不好意思就想走,也太便宜你了吧”,被少年撞到的赵公子后面的一众人等都嬉笑着附和。
赵公子依旧是风度翩翩,摇了摇手里的大家题字的折扇,面带微笑的看着少年。
少年再次抬起头,皱了皱眉,向人群里望去,找到刚刚说话的那位丫鬟,没有倾城的面孔,只有一副狗仗人势,牙尖嘴利的面容。少年一向反感这种人,突然笑着说道:“我撞的又不是你,当事人都还没说话,你一个不入流的丫鬟插什么嘴,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替自己主子说话,已经可以替赵公子作决定了?”,又转头对赵公子说道:“我说的对吗?赵公子”。
那个丫鬟脸色气得发青,差点就要忍不住破口大骂,指着少年说道:“你……”,她身边的那位小姐脸色也不好看,自家的丫鬟越俎代庖即使说的话是众人心里的想法,却也说明了丫鬟的越线和无理,小姐瞪了一眼身边的丫鬟,又狠狠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也只能希望赵公子出面教训一下这个小子。
这时候二楼吵闹的声音吸引来了一些人,有些人虽然面露不悦,但也没人站出来替少年说句话,一个是因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世态度,一个是因为有人认出了领头的那个人是赵家的小公子,不想惹祸上身。
这时候从三楼走下来一个中年管事,眼露精光,面带厉色。他看到被围在里面的少年,对着那边喊道:“落白,发生什么事了?”。
中年管事挤开人群,走到近前,对少年说道:“落白,你没事吧?”。
那个叫落白的少年抬头看到是望江楼里的管事,眉头舒展,笑着说道:“没事,顾叔,我想我和这位赵公子有些误会”
顾管事对着赵公子一拱手,笑着说道:“赵公子,落白虽然是望江楼内的杂役可是他也算是楼老板的半个儿子,这孩子从小就在望江楼长大,我想这点儿小事公子看在楼老板的面子上就别计较了”。
赵公子面色变得不太好看,没有道歉,没有众人意料中的对刺史大人小儿子这个身份的敬畏。
赵公子刚要发火,他旁边的侍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他的脸上里露出惊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