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运就像蒲公英,居无定所,虚无缥缈。有的会落地生根,重获新生,有的则漂泊无涯,雁过无声。不到最后一刻,我们永远无法预测生命的轨迹。
黑袍男子手中的紫砂杯停了,停得突兀,茶肆重新回归到安静。
茶肆门口却也安静的只能听到雨声。
乌丛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胸口插着那把匕首,他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衣服被鲜血染红,又被雨水冲淡。
元乞儿站在乌丛的尸体旁发愣,少丐主一帮人望向地上的尸体也发着愣。
杀人,说得轻巧,他们却也是第一次看到。
长剑落地,正掉落在少丐主的脚下,他捡起那把剑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底气,原本发抖的双手也稳定了许多。
此时元乞儿手中没了兵器,就像没了牙齿的老虎只能任人宰割,少丐主招呼身后的几个乞丐向元乞儿围去。
茶肆里的黑袍男子这时候也没了喝茶的兴趣,起身整袖,老板赶忙转身从桌旁拿起一把黑伞递上。
黑袍男子撑开伞走出茶肆,如注的雨击打在那把黑伞的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水滴顺着十根伞骨滴落,串而不绝。
几个乞丐并没有因为黑袍男子的出现而停下手里的动作,手中的打狗棒一齐向元乞儿的身上招呼过去,而少丐主撑伞持剑挡住了元乞儿的退路,此时的他已是命悬一线。
黑袍男子站在茶肆门口抬头望了望天空,略带兴奋地说道:“第九个了”,话音未落,只见他手中的那把伞开始缓慢转了起来,那些滴落的雨也随着伞的转动开始不规则的飞行。
有一滴雨做着抛物线运动恰好打在街边的一面石墙上,“啪”,一声细微的轻响,石砖上留下一道圆水印,以水印为中心,那块石砖上出现了蛛丝状的裂纹,清晰诉说着雨滴的力量。
紧接着“啪啪啪啪……”,雨势在一瞬间仿佛大了起来,雨滴击打在周围建筑物上的响声不绝于耳,其实高空的雨依旧在缓缓地落,只有那把黑伞周围的空间如同刮起了飓风,带动雨滴四处横飞。并不是所有的雨滴都具有破坏性的力量,有些雨滴依旧是润物细无声。
这一切都源于那把黑伞,而黑伞的转动却是因为伞下的人。
黑袍男子左手负背,右手只于伞柄下五寸处空握,五指虚拢,时而拨转,而他撑的那把伞此时正悬于空中,快速转动。
横飞的雨滴难免有一两滴打在人的身上,更何况上天所降的恩露又有谁能躲得掉。
本来就没有撑伞的几个乞丐只感觉雨势在一瞬间大了起来,打在身上的雨越来越重,不仅浸透衣衫,更如针刺骨,凛寒摄心。他们的身体不自觉得开始躲避,谁也顾不得元乞儿的事,四散溃逃寻找挡雨之所。
元乞儿和他身后的那些小乞丐却像是没事一般,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乞丐东躲西藏。
少丐主也察觉到天空滴落的雨带有一丝寒意,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寒冷,他只觉得手里的伞越来越重,妄想拼力撑伞,但是千钧之力又岂是他一个毫无修行境界的少年能够抵抗的。
少丐主察觉到身后的黑袍男子不寻常,,转过身形却仿佛见到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他惊恐地望着那把黑伞彻底崩溃。
修行与修行者是世间的普通人心底所向往的传说,那把黑伞违反自然法则的悬空转动,又联想到头顶的千钧之雨,少丐主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黑袍男子是一位修行者。
修行者啊,传说中可以弹指间翻云覆雨的人物,要取人性命还不是在一念之间。
少丐主这时候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手里的伞也被他扔在一旁,对着黑袍男子跪拜求饶,鼻涕眼泪都被吓出来了:“神…神…仙大人,我不知道您在这喝茶,打扰了您的雅兴,求求你饶了我吧”
黑袍男子似乎听到了少丐主的话,将手里的那把黑伞缓缓停下,茶肆周围的雨势又归于平静。
刚刚令人窒息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街上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少丐主用袖子擦掉脸上脏污不堪的秽浊物,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站在一旁不敢有丝毫动作。
黑伞下的那双眼一直望向这边,冷的瘆人,透着一股幽冥里的气息。
元乞儿可不管这些,现在少丐主一帮人被面前的这位黑袍男子吓住,正为他提供了机会跑掉,他拖着那条已经半废的左腿和全身的伤向街口走去。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拦住他”
少丐主以为面前的这位修行者不会理他们这种小事,所以又招呼那几个少年乞丐对元乞儿动手。
话音未落,只见黑袍男子将手伸出伞外,有雨落向他的手心,滴落却未破碎,颗颗雨珠玲珑剔透,他用手指一颗颗挑动至空中又落回掌心,最后他手心里的雨珠刚好凑齐了八颗。
晶莹的雨珠里映着黑袍男子那双深邃的眼,映着那展茶幡,映着场间所有人的心思,剔透而又晦杂。
黑袍男子叹了口气:“可惜了这八颗玉珠,刹那间的停留也逃不过破碎的命运,只希望这第九颗能够长久”
八颗雨珠像穿梭在雨幕中的精灵,闪转腾挪,颜色由透明转为玄青,中间不知道撞碎多少滴雨,才到达了各自的远方。
有一颗雨珠打穿了寸厚的新剑刃,浸湿了少丐主身上那件白襟青衫。
有一颗雨珠放佛长了眼睛,绕过元乞儿,打在他身后的乞丐手腕上。
算上少丐主恰好八个人。
少丐主还倒飞在半米的空中,元乞儿身旁的七个乞丐被可怕的雨珠打中手脚,痛得倒地不起。
元乞儿惊恐地望着地上放佛中邪的众人手脚僵硬,不再逃跑。
黑袍男子冰冷的声音响起:“在修行者眼中,普通人犹如蝼蚁,弹指挥手间便可使其生不如死,如今拦在你身前的障碍已除,现在你可以走了”
这时候只听“砰”的一声,空中的少丐主终于落了地,溅起的雨水打在元乞儿的脸上,他怔怔地望着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少丐主,又转头看向黑袍男子。
走,又能走向哪里?长安待不下去了,难道再换个地方乞讨?
不,这不是我心里想要的。元乞儿心里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拖着左腿转身向那帮小乞丐走去。
小乞丐们已经被刚刚的画面惊吓到了,有个胆子小的孩子甚至哭了起来,他们经历过死亡,尝到过孤苦的绝望,但没杀过人,没见过修行者,数幕画面早就在这些幼小的心灵上打上了烙印,原来世间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也有比活着更有意义的追求。
见到元乞儿走过来,小乞丐们如鸟兽散,纷纷跑掉,留下那个哭鼻子的小乞丐还站在那不知所措。
元乞儿走过去苦笑道:“小五子,别哭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个小乞丐望着元乞儿,果真不哭了,用手抹了抹小花脸,元乞儿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几粒碎银子,塞到了小乞丐的手里:“好好活着”,小乞丐点了点头,转身跑离长街。
元乞儿望着那道身影,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刚刚没有动手参与阻拦的那个小乞丐,还站在街上,没有跑开,也没有走近,只站在远处望着。
元乞儿想走过去,却突然咳了两声,吐了口血,伤痕累累的身体瘫在了地上,站在远处的小乞丐赶紧跑了过来,搀扶起元乞儿,元乞儿望着那张已经哭成泪人的面庞,用手掌轻轻抹了抹她脸上的泥水和泪水:“我要走了,城外南郊土地庙的大香炉里藏着我留下的银子,记得等我。”
说完后,元乞儿头也不回得就向黑袍男子走去,擦去泥水,那是一张冷白色的小脸,她轻咬嘴唇,没有说一句话,只用眼神远送元乞儿离去。
黑袍男子说完那句话,便已经转身,有缘则为师徒,无缘则为路人,再好的璞玉也不可强求
元乞儿走到黑袍男子的身后,躬身说道:“求您收我为徒,我要随您修行”
黑袍男子没有答话,径自向街尾走去,元乞儿便在身后跟着,就这样,走出了那条街,走出了城南,慢慢地走出长安城。
“修行不容易,我收过八个徒弟,他们都因为修行死了”
“我不怕死,片刻将死,何惧一搏”
“他们都称呼我为‘鬼手’,作为我的徒弟你也应该有个名字。”
“我姓元”
“你就叫元鬼九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