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婆婆回到老夫人那里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老夫人正在给自己沏茶。
老夫人沏茶，从取水，煮水，到沏茶，势必亲力亲为。举手投足之间，尽见温婉。看她沏茶，并不像是为了喝茶，而是把这沏茶当作一种闲情逸致。
今天她是在外面园子里的翠竹上取的雪，然后将雪煮成水，再用这沸水沏茶。
林婆婆在老夫人身边坐下，没有说话，一直静静的看着老夫人沏茶。
老夫人一切就绪，才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样？”
“一粒顽石。”
“慢慢调教吧。看她人还算聪明。”
“……”
“你有话不妨直说。”
“……我是在想，您为什么不肯给二少爷一个机会？”
叹了口气，老夫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说：“凯儿的死有点蹊跷，你叫大裕暗地查一查。”
一阵风吹过，似乎有点冷，林婆婆赶紧关好了门窗。
烛影摇曳，烛芯炭化后卷了起来，烛台上已经烛泪斑驳。老夫人拿着剪子剪断了卷了的烛芯。她的动作轻而缓，但林婆婆知道，她心里藏着事情。
一晃，这老夫人来到章家已经六十年，守寡三十五年，老爷子走的时候她才二十五岁。是她一个寡妇独自支撑起章家，三十五年，章家的矿场经营顺风顺水，王城的十家当铺生意也是越做越大。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可是随着年岁增高，又加上近几年身体欠安，老妇人常常感觉力不从心。
本来章凯是她最满意的接班人，她原想着，再让章凯历练历练，自己就可以撂下担子。品品茶，晒晒太阳，过几天一个女人的该过的日子。
七十五岁，好像这些都有点太晚了。但她想在人生最后几年对生活略略示弱。
她累了。
谁知道这章凯命薄，居然才二十三岁便又命丧黄泉，这事让老夫人很久都没能缓过来。
她觉得老天待她不薄，在她为失去凯儿痛不欲生的时候又还给她一个孙媳妇。
沙漪清有她当年的影子：聪颖，善良，执拗，不羁，甚至是奸滑。
见老夫人微眯着眼睛，林婆婆铺好床：“老夫人，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昨晚我似乎听到旋儿又在弹琴？”
“是的，但这次没在花园，是在他自己的院子。”
“那还好。”老夫人又叹了口气：“我早就跟他说过：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痴心妄想，这孩子始终是听不进去。”
“您又叹气，算命的先生说过，老叹气运气不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人的一生啊，祸福自造，您就别再为二少爷费心劳神了。”
“沙二小姐的尸首还是没有找到？”
“是啊。年纪轻轻，怪可惜的。”
老夫人挥了挥手：“林之，你回去睡吧，我累了。”
。
沙漪清坐在桌子旁边把烛台上的烛油抠下来玩，用烛油做了一粒大珠子。
翠儿进来了：“大少奶奶，你精神头儿可真好，白天还没累着？这么晚了还在玩蜡烛。”
“翠儿，看，大明珠！”她把烛油珠子捧在手心。
翠儿笑笑：“这章府什么没有？你想要明珠，问老夫人要一个就是了，何必做这个？”
这丫不懂生活。想想这个沙大少奶奶，一不会女红，二不擅珠算，繁体字就人民币上那几个字觉得面熟。又没个什么电视电脑手机可以打发时光，她如果再不懂得找乐子，估计迟早会被闷出病来。
见沙漪清没说话，翠儿便又说：“听说老夫人给你买了一只老虎。”
“什么？买老虎？”沙漪清似乎对这事挺感兴趣，放下手里的烛油珠子，她认真地问道：“不会是真的吧？”
这有钱人真的这么任性，养只百兽之王当宠物？
“噗！”翠儿差点笑喷了：“当然是假的！老夫人说你太无聊，买了只有虎纹的猫给你玩。”
烤！我都想好做个虎皮短裙儿了，样式参照孙悟空那件，结果居然只是一只猫。
猫也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那猫呢？”
“被二夫人抱走了，说是她也喜欢，要留着养几天。”
“……”
“这二夫人也太越礼了，嫡媳的东西，岂是她说留着就留着的？”
连个小丫鬟也有这样的言论，看来，这嫡庶之间隔着的不是一条沟，根本就是个大峡谷。
沙漪清真是不明白，这古代人为啥这么蛇精病，不拼爹了，拼娘！
沙漪清看了翠儿一眼：“那猫既然二夫人喜欢，就让给她吧。”
“不行啊！”翠儿认真地说：“你是嫡媳，不能太让着她。最怕就是惯得她觊觎不是自己拥有的东西。”
“……”
沙漪清竟然无言以对。
。
第二天，老夫人在花园里散步，刚好走到花台那里，听到二夫人徐玉娘正在责骂她的丫鬟红儿：“死贱婢，我都跟你说了，这猫太小不能沾荤腥，你居然还是让它吃了肉！你看它今天精神这么差，又吐又泻，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花台上有棵塔柏，挡住了视线，老夫人并没能看到徐玉娘，但听她嚣张跋扈的声音，这章府，除了徐玉娘也没谁了！
“二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是猫自己偷的剩菜里的肉……”
“啪！”徐玉娘一点也没含糊地给了红儿一个耳光：“还在狡辩，它是畜牲，不懂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你为什么不看好它？”
“……二夫人……”红儿不敢再申辩，只能捂着脸抽泣。
“你这个死贱婢，如果老太婆知道我把她送给她宝贝嫡孙媳的猫弄成这样，不知道会怎样刁难我……”
“畜牲是不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才会乱吃，这人要是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还不知悔改，就无可救药了！”
老夫人绕过花台走到徐玉娘主仆二人面前。
徐玉娘见了老夫人，脸色都变了：“老夫人，您放心，我一定找人将猫治好。”
“还是叫老太婆比较顺口，叫我老夫人，委屈你了。”
“老夫人，玉娘该死，我也是因为猫病了，给急得……”
老夫人根本不听徐玉娘的解释转身就走，边走边说：“红儿，掌嘴！”
“啊？！”
“我叫你掌嘴！徐玉娘这是自找的。”
“老夫人……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玩沙漪清的猫了。老夫人，求求您……”
不知死活的女人！
有些权威是绝对不能挑衅的。
你以为今天的自取其辱只是因为一只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