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帝国治下三十七城,西接夕阳沙漠,南拒丘陵蛮族,东连中州六国,北依天荡山脉,幅员百万里,君王只一人。病床上的文帝时日无多,这个消息还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对龙椅有兴趣的人不少,但有资格坐上去的不多,此时的夜星城外一处热闹的小镇里,就藏着这样一位大人物。
夜幕降临,太阳落山以后月亮开始绽放光明,小镇上白日营业的商铺大多关了门,魔法灯闪耀下的兴旺夜市却刚刚开始它热闹的一天。
人来人往的夜市背后有一家酒楼,酒楼二层空空荡荡的,只坐了一个胡子拉茬满目迷离的男人,正看着闹市里的行人讨价还价,桌上的酒一口未动,菜已被吃的干干净净。方桌上摆着两个杯子,显然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迟迟未来的人。
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响动,跑上来个身穿白色劲衣的武士,单膝跪地,道:“王爷……”春朝帝国如今只有一个王爷,就是长年镇守北境满江城的永王,文帝的兄弟早在他继位那年就被杀的干干净净。永王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说:“先坐我对面吃点东西吧。”
武士晓得王爷说一不二、喜怒无常的性格,快步走到对面坐下。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拿起的筷子一时没法放下。
永王专注地看着楼下原先讲价的路人由争吵变为推搡,继而打起架来,有人上前劝架,有人在旁争吵,不宽的长街瞬时堵塞了起来。
“真是喧闹的世界啊,多想让它安静下来。”永王感慨。
白衣武士立马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说:“末将去办。”
“坐下坐下,你要去办什么呀?”永王说话的时候嘴上的两撇小胡子不住抖动。
武士冷酷回答:“杀。”
永王轻笑,慢慢嘴角抽动幅度越来越大,从大笑到捧腹,直到眼角笑出泪花,道:“好好好,杀!”
杀字一出,无数白衣武士从屋顶、暗巷、街角涌出来,屠杀所有小镇上的居民,手起刀落,血雨漫天,前一刻还充斥着烟火气的小镇这一刻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永王倒了杯酒,将它洒向地面,说:“敬诸位,黄泉路上好走。”
武士对窗外的屠杀充耳不闻,开口说:“何将军那边……”
“消息来得那么迟,肯定是事败了,没抓到人,说不定还走漏风声,我这边也不得不改变计划提前动手了,说起来这小镇八百九十二口人的性命还是该算在他何守节的头上,就当都是那年他在南蛮杀掉的村民吧。”永王擦干脸上的眼泪,缓缓道。
武士低头站在他面前,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并不接他说的话。
永王盯着面前这个跟了自己八年有余的汉子,说:“我记得九年前在小营山脚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淳朴勤劳的庄稼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见你有把子力气,单臂能扛四人高的麦垛,派人观察了你半年才决定把你收入千军破。你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新兵,混到如今的百人长,扪心自问我带你不薄吧。我实在是搞不懂,你究竟是何时又是为何投入文帝麾下的?”永王边说边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满脸困惑不解。
武士抬头直视永王双眼,并不辩解,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回答。
永王又说:“你一定觉得自己很委屈吧。所有千军破的将士都知道我们来这个小镇的目的是为了杀隐居于此的王城大供奉动地剑楚穹,屠城是最快把人逼出来的方法,也是我们的计划之一,可外面都已经杀的血流漂杵,却还是没有剑气破空的反击声,恐怕楚先生早已接到消息遁回王城了。”
武士一字一句地回答:“其他人也有可能。”
永王一声长叹:“除你以外的所有将士都接到了我的第二道指令:如遇楚穹,退避三舍。我的燕百夫长,这是一个专为你设的局啊。小镇亡魂的性命,也有你的一半。”
白衣武士双手一按方桌,跳起单掌向永王拍去,黑暗中两柄剑出现,阻挡在永王身前。武士收掌回撤,脚踩方桌从桌子里跳向窗外,两柄剑的主人也跟着飞出去。
永王擦了下被交战溅到酒水的衣摆,立起对面的杯子,又倒了一杯酒。暗室里又走出一个人,七尺来高,双目失明,短发长袍,手提根碧绿竹杖,稳稳当当走到永王跟前坐下,说:“他们两个未必是那个叛徒的对手。”
“伯仲之间吧,正是那些在生死一线徘徊过的人会越发相信自己看到过的所有东西,如果他没死,故事会更有趣。”永王双手扶窗,欣赏外面的无边夜色和夜色下的野火燎原,“我们马上要出发了,你也快些动身吧。”
瞎子点头,消失在小镇里。
杀戮已经结束,千军破的白衣武士们开始收尾,永王站在酒馆二楼,鼓了鼓掌,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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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守节刚给永王玉简传书完回到军营,就见老城主大人等在帐外,忙笑着把他请进去,问:“您这么晚来找我干什么?”
陈亭歌四下看看,从怀里掏出一盆银色药草,小声对他说:“太子妃患病,急需一味叫天涯洛星草的药引,就是我手里这盆。我想给她送去,希望太子和太子妃的父亲丞相李大人能看在这盆药草的份上在朝堂上为节时城说两句好话,减免我们近两年的赋税。你也知道这两年庄稼收成不好,大家日子都过得困难,我身为父母官是该做点什么。”
何守节眼珠一转,义正言辞地答道:“老大人心系社稷,是国之栋梁,您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为了百姓福祉,我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那就太好了,我是觉着你和太子还有李丞相有七年前的关系在,有名目上门赠药,更何况何将军武艺非凡,路上就算有贼人宵小打劫也能应付得过来,想劳烦何将军亲自带药入夜星城送到太子府。”陈亭歌笑着说。
何守节一拍桌子,道:“区区小事,包在何某身上,我现在就动身去夜星城。”
“现,现在?”陈亭歌被雷厉风行的何将军吓的一愣一愣的。
“那是自然,我身为节时城守将,也算半个父母官,孩子的事能不急吗?”何守节边收拾衣服边召来亲卫吩咐,包起草药就向外走,说:“老大人,那我就先去了,您也早些回府歇息吧!”
陈亭歌抚着胡须纳闷道:“这么着急去,以前没看出来何将军是这么急公好义古道热肠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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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时城东北方向有一处三进的大宅,荒废已久,人迹罕至。大门上高高挂着个匾额,上书苏宅二字,进门是一道矮墙,矮墙前面有个池子,深不见底,还有鱼影浮动。
绕过矮墙就是正厅,屋子里没什么家具,该卖的不该卖的早被卖干净了。出了正厅是个小花园,园里坐落着一座凉亭,一张圆石桌,几张石凳,石凳上正坐着一人抚琴,白发白眸,凝眉苦思,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正是说要出去会友的不求阁主白千羽。
星辉下千羽抿着唇,心道:“只几年光景,此地就大不相同了。物是人非,弹完这曲就走吧。”
正弹着,千羽心有所感,向左边望去,一个小姑娘翻墙进来,落地的时候正对上千羽的双眼。
“白发白眸。”小姑娘见到千羽,先是一呆,然后兴奋地大喊:“你是奶奶画里那个人!”
千羽还没来得及问,外面的追兵听到声音,也举着火把从正门闯了进来,指着小姑娘道:“我看你往哪里跑!”
小姑娘马上躲到千羽身后,大声回应道:“你们几个等着,老娘靠山来了。”
马上又转成温柔声调对千羽说:“小哥哥,他们都是坏人欺负我,你帮帮人家嘛。”
千羽没理会小丫头的片面之词,只问追兵,“你们为什么追她?”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老实朴素的庄稼汉子,大热天穿件被汗水染黄的白色背心,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有学问讲道理的人,这苏姑娘啊她天天在我们村子里偷鸡鸭鹅的吃,晚上被我们几个拿个正着,所以大家才一起追出来的。”
千羽回头看了看涨红了脸的小姑娘,见她眉目如画,杏眼琼鼻,有七八分当年姑娘的模样,料定是她的后人。就转过身去,笑说:“她欠你们多少债,我替她付了吧。”完全没考虑到自己现在也是身无分文的状态。
庄稼汉挠挠头,笑笑摆手,道:“不用不用,也没几个钱,今天就是摆个阵仗吓唬吓唬她,小姑娘无依无靠的也怪可怜的,您一看就是她的长辈,往后有您照看,只要她不再来村里闹腾就行。”
千羽颔首,“那是一定,给诸位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庄稼汉一挥手,追兵撤了干净。
小姑娘还想跟在后面喊:“走好吧诸位。”被千羽拉着后颈提溜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