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和四姐弟对峙的当口,杭左轻轻捅了下萨利,低声说:“不对。”
萨利正看着院内乱象,努力学习人与人的相处之道,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怎么了?”
杭左略压低了身子,道:“太子身负帝国未来,是万金之躯,绝不可能以身犯险,来帝国边陲之地收些塞牙缝都不够的会费。更何况眼前这人无论面相谈吐还是神色气度都没有天家气象,刚才走路的时候还习惯性的略躬着背,这是常在府院宫廷出入的下人才有的特征,经身旁的小厮提醒才站直。”
“那又说明了什么?”吃瓜群众萨利看戏的时候根本不带脑子。
“既然他不是太子,大方承认就能化解眼前困局,可他为什么哪怕吓到腿不停哆嗦依旧咬牙不肯说话。”杭左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因为他要隐藏或者保护些什么,而且他一张口必定会露馅,那他要保护的人只可能是他身旁同样受制于人的青衣小厮。”萨利终于开了窍。
洛昕也发现了抓住的太子有些不对劲,冷笑一声道:“听说我春朝帝国的太子文韬武略,妙计安邦,今日一见才知道只是个处事无能的黄毛小儿,这点小阵仗就快把你吓得尿裤子了。”
这话说完,太子还没答话,他身边的小厮倒不服了,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你胡说,太子哥哥才不是这样的人!”
此话一出,络腮胡和老和尚暗道一声糟糕。洛昕终于把刚才发现的蛛丝马迹串在了一起,扯下小厮的短帽,露出一头及肩长发,诸人定睛一看,正是个明眸善睐、香培玉琢的俏佳人。
洛昕左手食指勾起姑娘下巴,笑道:“真是我见犹怜,当今文帝只有一个掌上明珠夜星公主春影菱,年方二八,活泼好动,应该就是姑娘你吧!”
影菱眉头一皱,扭过身去,并不答话。
洛昕又指着假太子道,“至于这个冒牌货,你是公主身边的太监还是丫鬟……”
正说到一半,寺外飞进来数百支火箭,点燃院落和草坪。杭左和萨利在暗处也险被流矢伤到,躲闪不及站了起来,络腮胡眼尖,发现二人,边抵挡火箭边问,“你们两个是谁?”
洛昕看到萨利,惊喜地喊了句,“恩公,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络腮胡闻言,道:“好啊,原来是逆贼一伙的,给我拿下。”
杭左也没想解释,正等着萨利大发神威料理残局,没成想和尚们过来几棍子将二人拿下。
“你怎么不反抗?”杭左呆呆问道。
“你忘了我的力量来源吗?没有信众我就没有力量,能省一点是一点。”萨利无奈翻了个白眼。
“那你还怂恿我跟来探险?”杭左此时已经在心中对萨利施展了满清十大酷刑,一边绞尽脑汁想脱身的办法。
寺外响起了强人的声音,“老和尚,你不想百年古刹一朝毁的话,就快把那天那个逃进寺庙的小姑娘交出来让我带回去当压寨夫人。”
洛昕想了想,对络腮胡说:“现在你们那边有两个人质,我们这里也有两个,二换二。然后你们自去处理寺外琐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洛清一听好不容易抓到的人质要拿去交换,急道:“姐!”
洛昕看着他,说:“我们此来目的是找皇室的继承人报仇,误抓到这个千娇百媚的小公主。现在刀在你手,你下的了手吗?更何况恩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好人为了我们以身犯险,先生教你的涌泉相报你都忘了吗?”
看着小女孩青涩怯怯的双瞳,洛清一跺脚,没再说话。
近处的萨利和杭左虽被和尚制住,还是在不停交谈。
“听见没,手无缚鸡之力,说你呐!”萨利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忧虑,毕竟他的本体是一座城市,此时正安详躺在花仙瓶里,根本不可能遭到威胁。
杭左气的牙根痒痒,“我看某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了,奈何传给你的花剑剑诀你怎么不用?”萨利迅速转移话题。
“你听过有人一日学剑成,光寒四十州的吗?”杭左问。
“有啊!”一旁的小沙弥接上了话,“王城的动地剑楚剑神就是这样的人呐。”
“别和坏人说话!”他身旁的武僧师兄教训道。
“哦!”小沙弥委屈的应声。
因为是对方主动提出的换俘,络腮胡疑心其中有诈,思虑再三,迟迟不肯答应。
杭左见他明明脑容量小还要装作认真思考,气的不行,忙对着络腮胡道:“大胡子,现在的情况我给你分析分析,明面上来说,你现在有三波敌人,寺外的强人,房顶上的火和面前的我们。公主于你不能不救,寺庙于僧不能不管,强人先兵后礼肯定来者不善。此时有一个让你迅速减少麻烦和内忧的换俘机会,傻子也知道当换则换呀。等你再思考一会儿,就算你火拼强人成功,寺庙也被烧成一摊灰烬了。”
听完杭左分析,院内武僧纷纷交头接耳:“哎,说的确实不错啊!”要不是局势紧张,就冲杭左这临危不乱侃侃而谈的气质,已经有人要给他鼓掌了。
可络腮胡是个直肠子,道:“既是这样,那就不换。我出师前师傅跟我说过,我脑子笨,想事情转的慢,两军对垒的时候,敌人让我做什么,我不要做就是对的。你们在我手里,公主会更安全。”
杭左扶额长叹,“这师傅什么玩意儿呀?”
还好老和尚是个聪明人,拉着络腮胡耳语两句。络腮胡刚想改变主意,寺外的五十蒙面强人已经沉不住气闯了进来,进了院子,强人头目哈哈大笑道:“我说怎么这么久没动静,原来里面也在演一出好戏呀。”
他身旁跟班忙接腔道,“是呀是呀,那可不是,他们不说话不是看不起您,兄弟们想多了!”
强人头目一巴掌扇在跟班脸上,“要你多嘴。”
杭左扬起眉毛,看了看被四姐弟围在中间的影菱,低语:“带制式弩箭的强盗山贼?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跟班挨了一巴掌,急于在众人面前找回面子,跳出来指着杭左道:“你小子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呐?”
杭左挣开武僧棍棒,负手站在强人头目面前,说:“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杭左,祖上三代都住在节时城空山镇,是个地地道道的铁匠世家,城东城南的镔铁鱼叉都是我爹和他师兄弟经手的,那手艺是真不错,您几位要是将来有什么铁器活,来我们家铺子里报我的名字,给诸位打七折。”
杭左嘴上说着不着边际的谎话,背在身后的双手却一刻不停地在打手语,“他们是军队,带着公主跑。”
跟班对铁匠生意有些兴趣,刚要答话,强人头目的目光却已经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影菱,他一把推开跟班,手中马鞭直指夜星公主,说:“今天我不想杀人,交出那个姑娘,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洛俊没看懂杭左的手语,一声冷哼,“几个山贼土匪,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小爷我……”洛昕正待出言阻止,强人的弩箭已经射穿洛俊的眉心,这个有强烈表演欲望和天赋、被父亲寄予厚望的光头小哥应声倒地。
“三弟。”“三哥。”听到身后传来悲痛欲绝的喊声,杭左想着白日里还狠狠地要等光头回去执行家法的大小眼老头,不知亲手为子盖棺的时候该有多难过。如不强大,生死存亡只在他人一念之间。这个世道逼着好人狠下心肠,抛却负累,因为活着真的很不容易。
洛因红着眼眶,几次想要冲出去,被眼泛泪花的大姐和二哥死死按住。影菱也跟死了至亲一样抱着身边的假太子痛哭,热泪怎么也止不住,刚才发现她是公主以后,光头小哥悄悄附耳对她说:“你别担心,我们的目标是太子,不会伤害你的。”没想到这句遗言之后,下一刻便是永别。
络腮胡紧了紧手里的朴刀,常年混迹军营的他也是场间为数不多看懂刚才杭左暗语的人之一,今日的绝杀之局他想不到任何方法破解,此时此刻最有希望破局的竟是那个正站在场中央的书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自己一直看不起的只会夸夸其谈的读书人备受尊崇,因为真正到了绝境之时,智慧的伟岸力量光焰万丈,他仿佛看到杭左身如山岳站在自己前方,身躯四两,欲敌铁骑千军。
强人头目又出声了:“那个光头是第一个,我希望也是最后一个。我不是一个滥用暴力的人,只要你们乖乖把人交出来,我也不想多生事端。”
影菱想要站出来,被身旁的假太子拽住,连连冲她摇头。弩箭手刚想朝假太子射击,杭左踏前一步,众弩箭手立马调转箭头方向,直指杭左。
大概因为杭左刚才说的铁匠铺打折的问题,毕竟军人也要生活,糊口养家彼此彼此。所以对杭左的容忍限度比其他人稍大一些,箭在弦上,却迟迟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