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沙漠东边的节时城隶属于春朝帝国,这个国家多林多山,盛产断发纹身悍不畏死的轻剽之士,也便多慷慨悲歌壮怀激烈的热血传说。动荡总是帝国的常态,岁月静好的画面只在节时城这个三面靠沙的帝国边陲之地惊鸿一现。
四个初出茅庐的堂兄妹在节时城的小弄堂里被一个脸色狰狞的大叔堵住了去路,小姑娘见是萨利,怯怯的叫了声:“恩公。”
萨利冷笑一声,“田姑娘好手段啊,不对,应该是要叫你洛姑娘吧。”
被人当场拿住把柄,小姑娘依旧没乱了分寸,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笑说:“恩公您说的是,我叫洛昕。”指着小白脸、光头、状小伙分别说,“这是我二堂弟洛清,三堂弟洛俊,四堂弟洛因。你们几个,还不快给恩公见礼?”
说着,四人齐齐给萨利鞠了一躬。萨利毕竟也没怎么和人打过交道,尤其是眼前的骗子脸皮厚如城墙,让他一下子乱了方寸,忙拉着跟在他身后的杭左问:“我接下来该说啥?”
杭左给他使了个“看我的”的眼色,上前直直朝洛昕伸手,说:“还钱!”
小姑娘瞅准了萨利大叔刀子嘴豆腐心,绕过杭左,可怜兮兮地对大叔说:“您念在我们还小,又是初犯,就放过我们吧。”
萨利有些心软,正想开口说“要不算了吧。”
杭左已经握着姑娘的衣袖带她回到了原位,笑说:“是不是初犯我不和你们计较,只要不再犯的话,我们可以原谅你,但还是要还钱。”
洛清和洛俊觉得被人堵在巷子里面子有些挂不住,见杭左和萨利二人势单力薄,就想招呼洛因给两人一点颜色瞧瞧。光头刚要开口,就被大姐按住了手臂,她缓慢但坚定的对洛俊摇了摇头,转身对萨利说:“这钱我们有大用,就算是问您借的,您留个姓名地址,这一百风币他日定当百倍奉还。”
话音刚落,洛昕就向地上扔了两个雷丸,一声炸响之后浓白色的烟雾充斥在巷道里,杭左挥手驱散烟雾后四人早已消失在原地,他诧异地问萨利:“你怎么不拦住他们?”
萨利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去做什么。”
千羽挠了挠头,道:“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我在节时城还有个老朋友得去拜访,他们的事情我没什么兴趣,你们处理完了传信给我就好。”说着,千羽将手摊开,一只白色的小纸鹤从他手心飞出,落在杭左手上。
杭左刚想问他去找谁,千羽已经消失在巷子里。
一旁的嘉音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好奇心,拉着不败对杭左说:“团长,我想去逛街,还缺个保镖,小胡我就先借走啦。咱们晚上出云客栈见面。”
不败本想跟着萨利去看看那四姐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话未出口就被嘉音拉上了大街。远处萨利丢过来个钱袋,说:“玩得开心。”
杭左无奈看着萨利,“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打算怎么跟上他们?”
萨利晃了晃手里装着蓝色液体的瓶子,“他们刚经过的时候我在姑娘头发上倒了些识迹水,咱们一路跟过去就行。”
顺着萨利的指示,二人从小巷进入大街,从大街横穿宅邸,从桥东来到山南。杭左站在云头向下看,“这都出了城了,四姐弟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洛昕四人沿着小径上山,穿过密密匝匝的茂林,半山腰上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寺庙,寺名敢争。洛清和洛俊有些迟疑,见洛昕片刻不停地进寺,也忙和洛因一起跟上。杭左在他们身后啧啧称奇,“我听说春朝帝国灭佛百年,没想到在这西塞边境果然还有漏网之鱼,这四姐弟胆子也是肥,抄家灭族的大罪上赶子往里挤。”
萨利诧异地望向杭左,“灭佛?为什么呀,我见过的和尚都很好说话,吃的也少,从不打家劫舍,总教人爱人如己,给我的印象特别好。”
杭左一声叹息,“不图小利者必有大谋,百年前的春朝帝国,哪个寺庙不是良田千顷,武僧成群?粮草三军已备,地利人和占尽,若有朝一日天灾出、民怨起,有德高僧一呼百应,推倒春朝帝国这座将倾大厦不过是数月之间的事罢了。”
“我见过的僧人都是心怀苍生,乐善好施之辈,对名利无所图谋,断不可能想要染指天下。”萨利笃定地说。
“人际关系第一课,永远不要拿诱惑考验别人,因为绝大多数人真的经不起考验。每个人的心底都住着一只恶魔,当诱惑出现,欲望放大,恶魔被放出牢笼,人性就会迷失,而此时的他们会和曾经你所熟知的判若两人。大师和高僧相较常人,只不过把恶魔藏的更深,锁更大更重些罢了,一旦有足够的利益刺激打开枷锁,释放的恶念只会更强更疯狂。人间炼狱,不也是佛造出来的吗?”杭左直视萨利双眼。
“你把人想的太坏了,我始终不相信扫地恐伤蝼蚁命的行者会对忠心报国的将士举起屠刀。更何况不是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风骨高绝、普渡众生的大圣大贤吗?”萨利困惑地看着杭左。
杭左笑笑,“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好人,也有披着好人外衣的坏人,有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有自以为是坏人的好人,不到面具揭下的时候,我们没办法对任何人盖棺定论。有的人把面具戴了一辈子,跟着尸体进了棺材,有的人把面具戴了一阵子,揭下以后脸上是另一个面具。人间帝王是最输不起的一行,赌不得治下八百万僧众的面容是真是假,容不下境内有另一个能撼动河山的势力。”
萨利还在沉思之中,杭左已经溜进庙门,偌大的寺院竟无一人看守,想是因为平日里要装作无人居住。听见一个房间传来说话声,杭左从回廊摸过去,小心靠近,只听见洛昕说:“一百风币的投名状已经交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入会见到太子?”
听到这句话,杭左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道,“一百风币就能见到太子,这样的诈骗手段连胡不败也不会信吧!”转念又想,“不败既没钱又不追星,这个假设对他不成立呀。”
屋内传来杯盖敲击碗沿的清脆声响,杭左心下默念,“定山瓷。”一个粗声粗气的陌生声音传来,“太子让你们等着就等着,从龙之功是这么好得的吗?一点耐心都没有,上了战场也就能活几息的功夫。”
院外一个扫地的和尚瞧见鬼鬼祟祟的杭左,正欲高声呼喊,被萨利一闷棍敲在脑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萨利靠近杭左,悄声问:“里面咋回事儿?”
杭左答:“他们四个估计是进了什么传销组织,人贩子头目骗他们说交入会费就能见到太子殿下。”
二人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忙把和尚藏好,顺带隐蔽起来。院外进来两个人,一个青衣短帽,小厮打扮,另一个珠光宝气,高冠博带,面白如玉,步履不停地走向房间,推开房门。小厮细声细气地高呼:“太子驾到。”
四姐弟见状,对视一眼,刀剑齐出抢攻太子,他们声后的络腮胡壮汉大吃一惊,纵身出去的同时高喊:“护驾。”
无奈四人动作太快,眨眼间已经拿下太子和他身边的小厮。不一时院外冲进来十几个拿着棍棒的僧人,将四姐弟围在中间。络腮胡粗声粗气地说:“四位壮士,今天只要你们放了殿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保证既往不咎。要是伤着殿下一根汗毛,诸位可是要被抄家灭族的。”
洛俊没理会络腮胡外强中干的发言,冷笑看着太子道,“你太爷爷当年在佛门一脉掀起腥风血雨的时候没想到报应会在今天来吧,我洛家先祖布施五方,仁心一片,只不过收留了个逃难的大和尚,就被抄家灭门,连呀呀学语的幼童都不肯放过。血海深仇从不敢忘,只等今日奉还。”言毕,手中短刀就要刺下。
“且慢,”人群里走出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和尚,叫停了洛俊,说:“阿弥陀佛,施主,当年事当年了,谁是谁非早已说不清楚,冤冤相报,苦无尽头,放下吧!”
洛清冷笑,“大和尚,佛门讲种因得果,当年因今朝果,我们此来只是为了了却一段因果。倒是诸位,当真是仁心佛陀,一百年前皇室在佛门杀了个尸山血海,你们竟还要维护自己的仇人,佩服佩服。”
小沙弥面面相觑,老和尚却面不改色:“师兄师叔当年多慷慨就义,生死在他们眼里早无界限。我却是身负师门传承的重托,远走他乡避祸,须知轮回不苦众生苦,情深有限孽无边。”
院中众人此时尚不知道的是,有一伙强人已聚集到山下,正沿着小路狂奔,目标直指敢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