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剑离杭左眉心只半寸之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人生的旅途已经到此为止,马上就要见到仙境内的诸天神佛或是地狱里的恶鬼修罗。他脑海里闪过一幅又一幅剪影,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锄强扶弱的意气风发,临行前母亲碎碎不停的嘱托,新认识的友人的音容笑貌,最后定格在多年前别人家院子里那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上。
他在心里默念,“果然我还是羡慕爱情多些。”
下一秒,纯白色的雨滴自他额间飞出,撞碎了空中的飞剑,洗净染血的棋子。
杭左胸中有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分毫,从容自大叔手里接过白棋,笑道:“这次却是我赢了。”
大叔抬袖擦干嘴角新溢出的鲜血,道:“只有通关花神试炼的神使,也就是格鲁萨利的新王才可以传承这个秘密,你准备好了吗?”
杭左连连摆手:“您这个赌注我不要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我瘦弱的小肩膀扛不起几百万人的千年恩怨,这些故事您还是留赠有缘人吧。”
大叔苦笑:“看今日的阵势,我怕是等不到下一个有缘人了。”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鲜血染红了杯中茶叶。
杭左见状,作势要扶,发现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压力消失了,忙站起来跑过去轻拍大叔后背,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大叔左手紧抓杭左手臂,声音听来有些中气不足,“五行阵快要破了,我没时间了,跟我走。”伸出右手揽住杭左,继而两人消失在城堡里。
杭左发现自己被大叔一扯,就落进了一条笔直向前的隧道里,两旁快速地闪现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画面,里面有奇异的建筑,忙碌的人群,火与雷霆,风暴冲击海洋。身侧的大叔年轻了十来岁,又回到曾经丰神俊朗的模样,连声音也年轻了,“好了,阿左,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过关的吧?”
杭左无所谓地答道:“运气好,误打误撞过来的。”
大叔眼底闪过杀气,恶狠狠说道:“格鲁萨利的传承不会留给只有运气的废物,如果你答不上来的话,只能被我留在这时空乱流里了。”
杭左立马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答道:“从我踏进那条遍布黑色建筑群的街道的时候,试炼就已经开始了。第一关是更夫的步伐,前三后二,先快后慢,只有和他步调一致才能走近主堡。”
大叔嗤笑:“这一关你花了整整半个时辰。”
杭左接着说,“第二关,瑞斯出了一个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题,因为感动与否全是它说了算。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凡事皆有一线生机。一个故事要先感动别人,必定要先感动讲故事的那个人,这题在我看来就变成了怎么在十息内感动自己。而归先生的故事真的触动了我。”
大叔眨了眨眼,在心里默念“人遁其一”,未置可否。
“陪我试炼的朝雨是假的吧,朝雨提刀惯用左手,因为这样拔刀快些。他提刀却用右手,因为正常人习惯用右手发力。朝雨家有娇妻爱子,所以比常人更惜命,虽然沉默寡言,却不会做莽撞的孤胆英雄,独自一人冲锋陷阵不是他的作风。假朝雨应该是瑞斯扮的,它说自己刚刚苏醒,却又能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它拦住了我,却放朝雨去二楼闯关。他们同样少言寡语,也不曾同时出现。”
“既然知道是假的,为何还要救他。”大叔问。
杭左微笑,说:“判断许会出错,但生命不能重来,我没有听到他亲口承认这一切都是场戏之前,绝不会将他置于险地。我宁可他在我最危险的时候从背后给我致命一击,也不愿看他为我流尽鲜血却被我放弃,在血泊中被傀儡踩成肉泥。我被他叫一声队长,自然该有责任和担当,还有必要时慨然赴死的勇气。”
大叔挑眉,“哦,看样子你觉得自己之前的表现无可挑剔,可知我为什么刚才出手要杀你?”
杭左歪头想了想,说:“因为死生之间有大恐怖,真正有过浑身汗毛耸立地站在生死的边界上的经历,才会明白活着的时候要去追寻什么!我应该是唯一有可能继承您的意志的人,不管我是不是愿意,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您不会选择杀我,我猜飞剑最后会转弯。”
大叔朗声大笑,“那你倒是猜错了。我花剑莫奈何门下不收短命之辈,如果你躲不过去,合该格鲁萨利城彻底湮没在狂风大陆的历史中。”
杭左惊悚地转头,“莫大叔,刚才不是说格鲁萨利的新王吗?怎么一转眼又变你徒弟了?”
莫奈何拍拍杭左手臂,笑说:“都一样,没差。话说你刚说找到的要追寻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杭左挠了挠头,腼腆笑笑,说:“娶一个我爱也爱我的人,白头到老渡余生。”
莫大侠抬手就是一个暴栗,追着杭左就打,“我让你没出息,小兔崽子,可气死我了。”
两人在时空隧道里,奔跑追逐着接近终点。那时杭左就想,“也许有一个这样的师傅也不错呀!”转念想到眼前的书生怕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心底又有些难受。
穿过一层光幕,两人落在了城市的一条主干道上。杭左刚现身,就有士兵骑着马从他身边穿过,他急忙侧身避让,刚想追上去骂对方两句,发现周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街道和建筑都似曾相识,这不正是…
莫奈何脸上带着一丝凝重,说道:“这里是千年前的格鲁萨利,我带你来见证这座沙海灯塔最后的辉煌和它的覆灭。”
“这是我昨天来过的地方,”杭左心下巨震,想要直言相告,却不敢完全相信奈何,探头四下找寻昨日的吟游诗人。
莫奈何见杭左行迹诡谲,拍了下他的头,问:“想什么呢?”
杭左呵呵一笑,答:“我在想,我们既然来到了过去,是不是能做些什么改变历史呀?”
莫奈何以一幅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如果能改变那还轮得到你?我自己动动手不就解决了?”
杭左尴尬一笑,不再答话。
莫奈何边牵着杭左的手往城市中央走,边为他解释,“这里是时空的一个断面,只保留着这座城市最后一日的生活,是我的老师以生命为代价运行禁咒,从位面记录里割离下来的。每一个时空断面都会有巡查使行走,抓捕可疑地非法潜入者,它们在每一个断面的形象都不一样,在这里,它们是身披青色盔甲的城卫军,巡查使是你在这里唯一需要小心的对象,因为其他你在这里见到的市民,事实上和你处于不同的时空,无法触碰到你。”
杭左发问的角度有些刁钻,“您不是一个剑客吗?您的老师还会禁咒,他学的那么杂吗?”
奈何满头黑线,“我也是上过学院的,他是我在学院里学习空间原理时候的老师!”
“哦,那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切割下这个时空断面呀?”杭左有些疑惑。
奈何轻叹一声,“为了让这座城市的辉煌不被人忘记,为了将来有一日在此地重建新城时和历史有血脉相连的传承,也为了寻找当年事变的缘由。”
杭左惊讶道,“您也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奈何苦笑,“准确地说是,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想不明白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头一百年里我有大半的时间在此探索,始终毫无头绪。”
“您把我说迷糊了。”杭左道。
“一会儿你跟着我看就是了。”奈何卖了个关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城市中央的广场。这里正在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广场中央有巨大的花神雕像,从雕像上看,花神是一个美丽的小姑娘,用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来评价也不过分。
数万信徒虔诚地围着神像祈祷,贡品源源不断地被送到神像下方,有金银玉器,瓜果纸笔,丝织布匹,猪羊牛鸡。没有人知道花神究竟喜欢什么,因为在这个确定有神的世界里没有哪个神棍敢自称能和这座城市的信仰沟通,所以大家只能送她自己所喜欢的东西。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期待,因为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愿望。
广场旁边有一座百层高塔,在高塔的最顶端,有两个人正在主持祭祀。杭左看不到远景,奈何就在二人身前画了一个水光镜,镜子里清晰可见高塔上人的面貌,杭左发现其中一个年轻地酷似身旁的奈何,只不过眉宇间有着现在的莫先生所没有的朝气和力量,那时候的莫奈何自信满满,连一笑都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另一个人应该就是莫先生的时空原理老师了,他戴着一幅宽边透明的眼镜,雪白的胡子垂到胸前,头发稀疏,仅剩的那些也都像是长在头皮上的胡茬。五官皱在一起,给人的第一印象只是好笑。若是脾气好的话,想来应该会很受学生们欢迎。他此时正紧张地在背诵一会儿要演讲的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