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大叔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套茶具,开始自斟自饮起来。杭左见他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起身想去推窗,使了使劲,怎么也站不起来。
大叔严肃地望着他:“你我是棋手,坐在这里,便与战场上的统帅无二,胜负未分,帅帐不可轻动。”
“老家伙肯定是在这里呆的太久,心理变态了。”杭左在心里腹诽道,嘴上却说:“您既然说我是统帅,那我总得要有调兵遣将的本事吧。将士们在外面打生打死,我坐在这里喝茶吹风,不是,茶也没喝到一口,这算怎么回事嘛!”边说边瞅着桌上的茶叶茶杯,口水溢到唇边又咽下。
大叔依旧保持着正经的表情:“我知道你很关心那些朋友的安危,也不用故意装的像个街边无赖来降低我的戒心。本来就是君子之争,你若有本事帮他们,我也不拦你。要是能力有限,也无需自责,乖乖坐在这里喝茶就是。”说着,给杭左沏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杭左双手接过茶杯,放在石台上。
“怎么不喝,怕有毒吗?”大叔问。
杭左看了眼对面和蔼的大叔,答道:“您说笑了,只是不渴而已!”
大叔挥手,石台上出现了一个棋盘,说:“外面的棋他们在下,左右无事,我们两个也下一盘。”
杭左皱眉,摆摆手答:“我不会下双陆。”
“哦!”大叔轻咦,“那你会下什么?”
“围棋吧。”
“好。”大叔又一挥手,石台上出现了围棋棋盘和棋子,“我们有言在先,既是竞技,便有胜负,若分胜负,还差赌注,我的赌注是一个惊天秘密,你的赌注呢?”
“我”,我不想赌这四个字杭左只说出一个,便被大叔封住了喉舌。
“好,就赌你的命,少年人真是有血性。”大叔顾自落子。
围棋在狂风大陆出现是百年前的事,况且武人多追求技击道法,秘术宝典,对这些娱乐活动不屑一顾。杭左没想到的是这个近千年前的侠客般的人物,竟也知道围棋。委屈又有些忿忿地道:“大叔您还挺新潮,住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死地,还是紧跟时代发展。”然后抬手落子。
大叔一愣,“新潮?是说我懂得多吗?这围棋是我六十多年前的战利品,当初那个教我下棋的老叟早已化作白骨,我独自研究了这么多年,如今正是磨刀一试屠龙技的时候。”
杭左原想着自己不过粗通门径,肯定输的很惨,没想到对方也是个臭棋篓子,两人本事没多少,下棋自然就快,你一手我一手,不过盏茶功夫,棋子就铺满了棋盘。
结束的时候大叔自告奋勇数子,杭左到现在才有空闲好好观察这个自他迈上这层楼以后就给他带来巨大压力的男人。
大叔眉如卧蚕,眼似琉璃,唇红齿白,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曾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又带些补丁的青色长衫,穷不至于,看来是个念旧的文人。右臂从刚才到现在始终直直垂在身侧,手指几乎全隐没在宽大的袖管里,恐怕这只手不动则已,动则有雷霆万钧之势。
正数着子,一口鲜血自大叔口中喷出,洒在面前的棋盘上,大叔用左手勉力撑起身体,然后举起最后一枚被黑血染色的白子,惨笑道:“不才执黑先行,胜你一目,承让了。”
话音未落,一柄白色小剑自大叔右手袖间飞出,电光火石间直直冲向杭左天灵盖,速度太快,摩擦着空气,带起一串幽蓝色的火星。一言不合,杀伐果决,这一刻,大叔像个百战沙场的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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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一盏茶前,城东,獬豸正加速俯冲向不败,他却还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独角和牛头几乎与不败的大脸盘子撞到了一起,他略侧了侧头,就与烟尘和火焰错开,獬豸撞到了他身后的空地上,一声轰鸣,扬起大片尘土。
不败站了起来,左手挥舞,掸了掸身前的烟尘,他右手上的深红巨斧,稳稳地砍在一个全身赤红的壮汉身上,几乎嵌进了他的身体,猩红的血液不断从他身上流下,一与他们脚下的杂草交汇,便化作熊熊烈火。
壮汉不甘心地看着不败:“怎么可能有人砍得中火焰?”
不败自出不求阁以来首场像样的对战告捷,喜不自胜,洋洋得意地答道:“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咱练了二十多年的本事,别说砍火了,砍山砍水砍姻缘,一斧子下去,因果也斩得断。”
壮汉兀自不服,“我在这里经营了近千年,天时地利俱占,没道理败得这么快,我究竟输在了哪里?”
“你比我老,又比我急。时间磨掉了你的锋芒,又没磨出你的耐性,胜负早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不败沉声答道。
“哼,即便你侥幸胜了我,你的那些伙伴们怕是早已成了阵内亡魂,而你也永远出不了这座死城,哈哈哈哈!”壮汉仰天大笑。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我猜他们已经各自战胜了自己的对手,在去汇合的路上了。”不败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笑出了声,顺手将巨斧从壮汉身体里拔出,“而你,在这个世间滞留太久,也该回去你该去的地方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壮汉想起的是十八岁那年他因为受不了枯燥的修炼逃离山门,待他如师如父的大师兄在他身后缀了半夜,终究没忍心带他回去。翌日清晨他在惶惶中惊醒的时候,只在枕边发现一封信,信里一行小字,“无炎,慎行笃志,不负始终。”“是了,我叫无炎,赤无炎的无炎。九曲阁第三十七代掌门的关门弟子,菱烟湖第一个叩关星门的少年天才。”他抬头向城堡方向望去,似乎能看到三楼中央正盘膝而坐的苍老大叔,在心里低语,“莫奈何,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言毕,他身躯寸寸分解重组,化成一张红莲火网,笼住了正欲离开的不败。“赤练心咒,何必,不过阻我盏茶功夫。”不败皱眉,声音里带些惋惜。
“足矣。”
“哪怕代价是魂飞魄散,身死道消在此方天地。从此再无轮回,大道长生不期?”不败骤然提高了声音。
想通之后的无炎像是浑不在意,“我还差得远呐!对了,还有件事要麻烦你,我身上有支玉笛,若是这次你们真的有幸赢了奈何,希望你能带着玉笛去大陆中部的菱烟湖,找到九曲阁的当代掌门,把玉笛还给他。”
“什么鸟门派,说不定早就不在了。”不败忿忿道。
“若是真的寻不到,玉笛便送你了。”无炎大方答道。
“说的好像老子缺你这支笛子,想把它眛下来一样,真是小气。”不败翻了翻白眼。
无炎沉默良久,道:“它有个好听的名字,请务必记住,叫笙离,笙歌曼舞的笙,离群索居的离。”
“我说你既然有求于我,还这样捆着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败嚷嚷着。
“抱歉,战场上各为其主,生死不论,总要一尽全力。”
不败扫了眼战场,将玉笛摄在手里,试毕音色,开始吹奏。
无炎好奇问道:“吹的是什么?”
不败没有说话,只在心里答道:“是阿左教我的阳关三叠,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轻尘,为君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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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较城东的一帆风顺,城南的边陶陶经历了他出生以来流血最多的一天,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吃了几瓶生血补血的丹丸,外敷掉多少金创药,总之他此时早已精疲力竭,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
唯一支撑他不断奔跑的信念是千羽昨夜和他说的话,“这死城的木阵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木阵,因为这个阵法以亡灵为底座搭建,所以每次必须要亡灵的某个部分亲自触碰到你才能造成伤害,而你的血对木系的亡灵有天生的克制作用,只要以伤换伤,就能吃下这座阵。”
嘉音曾替他担忧,“那万一对方用人海战术呐?”
千羽笑答:“万幸的是,由于花神和死神的关系很差,木系法师作为花神的信徒,要想转化成亡灵的同时还保有花神的赐福千难万难,格鲁萨利千年来也只培养出一个主控木阵的亡灵,所以明天陶陶也许能带给我们惊喜呢。”
失血过多的边陶陶不住在心里咒骂,“这家伙怎么这么能扛。”同样的话语,主阵的亡灵法师此时也想还给陶陶。
陶陶边跑边想,“我是一个胖子,我是一个胖子,我肉多血也多,我天生就有优势,绝没有输的道理。”
亡灵法师被陶陶的血液抽去了太多能量,在平地上一崴腿,差点没摔倒。
“就是现在。”陶陶在心底呐喊一声,奋力撞向了瞬间显形的法师,法师仓促结了个木盾,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陶陶和法师各自向两边弹去,重重的砸在地上,生死不知。
但笼罩在这片森林的阴影开始渐渐散去,明媚的阳光照进树丛,虽然依旧清冷,但却敞亮许多。至此木阵告破。
算上千羽拿下的土阵和不败攻破的火阵,在格鲁萨利维系近千载的五行阵已去其三。但故事究竟何去何从,鹿死谁手依旧尚未可知。
端坐在角斗场上方的千羽打了个哈欠,继续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