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字形的大雁掠过了天边。
仪仗队的男孩子们执着红旗的一角,来到了主席台。
由响亮的脚步、口号作势,在广播里的解说里,一个个方块经过了塑胶道。
鲜红的旗帜被风掀开来,于湛蓝的天幕中徐徐地招展。
东方校长的声音保持着雄浑的魄力,“我宣布,树人中学运动会,现在开始——”
我立在草皮的中央,见彩球于头顶上散开,漂亮的光芒在每个人的脸庞上流动了起来。
洋洋的人海泛起了巨大的声音。
我和大家一起走上观众席,见到一些学生离开了操场。
“啊,那是……高三的吗?”
“高三生基本上只参加开幕式啦,比赛时才会让运动员上场,大部分要复习呢。”
校运会在秋阳下举办着,我们坐于看台上,欣赏一个又一个的项目,点评运动员们的表现,亦或者,等待着属于自己那一刻的到来——
“屈源、鹿晨、孙肖,”北斗于楼梯口舞起手,“我们要下去做准备了!”
我解开了拉链,将外套递给了靳葵,“我走啦。”
“嗯,我会为你们加油的!”
我来到了塑胶道,忽然听到了白鲸的声音,“小智!”
我转过身来,“哥哥。”
“你听着,这次二十四个班一共分了三个组,你们是第一批。”
“一定要做好暖身,接棒的时候千万不要紧张,”白鲸拍了拍我的背,“加油。”
“好!”我别好号码牌,和我的战友们一一击掌,来到接棒第四位的地方,活动起关节。
干爽的空气里充满了烟火的味道。
金色的风拂过了头发,仿佛将远远的观众席的喧闹给吹走了。
“各就位——”裁判老师吹起口哨,慢慢地抬起了举着发令枪的右手“预备——”
鹿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点了点头,做好了姿势。
余光里,夏天在默默地注视着我、我们。
嘴角微微勾起来,我在心里默念起,三、二、一。
凌冽的气流一瞬间擦过了耳朵。
枪声被扣响了,北斗像箭一般地冲出了起点白线。
男孩子们在阵阵的助威声里跑来,间差几乎小到辨不清。
北斗和孙肖的一刻,接力棒歪了歪,差点滑掉了。
我有一点紧张,我们班由于一个失误而稍显落后了,孙肖鼓起了双眼,他似乎极力地追赶他人,缩小着空隙,无奈没时间了。
接力棒过给了鹿晨,孙肖像失掉了力般地,缓缓地停住脚。
鹿晨皱起眉,像只小鹿一般奔起来。
我擦掉了额角的汗珠子,背过身,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视线中的男孩子渐渐地放大,鹿晨超了一个人,朝我伸长了手臂,“屈源——”
我猛吸一口气,接过他手里尚留着掌心的温度的接力棒,飞快地窜出去。
往终点线的大风吹起来。
经过夏天、白鲸,余光里的每个人的脸全模糊了。
我运用起身体的每处关节,不停地加速、加速,快到了世界仿佛消失了声音。
不知道何时,风逆转了过来。
我接近横线了,漫天的金光、白粉末和尘土的味道朝着脸扑来。我绷起身体,一咬牙,在于一瞬间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根红带子扬了起来。
“小组赛第一名,六班!”
耳畔余了簌簌的风,一点一点地将场内的欢呼声点燃了。
我和三个战友们大大地拥抱起来,朝观众席挥手,“赢了——”
“和白鲸说的一样啊!”北斗拍拍我的肩,大笑,“让你跑最后一棒是对的。”
“白鲸?”我呆了一会,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啦……”
广播里滚动着祝贺词。
我咬着笔屁股,在膝盖写了几个字,又划掉,又写几个字。
“哇,真难看,你认真点啦。”北斗卷起奖状纸敲了敲我的脑袋。
我揉揉眼,站起来,“我去洗手间。”
在水池边冲好脸,我沿着操场边慢慢地走。
一片干枯了的树叶子自空中划过。
我的目光随它又重新回到了塑胶道,树叶子贴在了一根笔直的白线上,又被步风吹飞了起来,像一枚小小的灵动的音符。
这时候,一个人影扫了过去。
我抬起头,发现了一个脏脏的人——我曾于几天前在灌木丛见过他。
这个人藏进了主席台的影子里,乜着的一双眼,仿佛朝台上的众人直直地刺了过去。
“喂……”我开口。
他露出一丝惊慌,一个转身,消失了。
经过了一个短暂的休整的时光,又一场竞技赛于嘹亮的乐曲中展开来。
北斗抬起手,“哇……终于到来了,每一届运动会的高潮。”
远远地一根起点线上,男孩子们呈一字排开来,一个着白衣和一个着黑衣的少年握起手。
“白鲸加油!十三班加油!”
鹿晨轻轻地笑起来,“白鲸的呼声好大啊。”
“是啊……”夏天搂着我脖子,“建宁市的青少年运动会,我们的白公子摘夺了五千米的金牌呢。”
鹿晨打开口,“真厉害……”
我笑了笑。
“各就各位,预备——”
我们只听得砰的一声,起点线升起了一股烟。
枪的余音仿佛还未散去,远方的男孩子们,齐齐地冲出了起跑线。
云朵撒落了深深的浅浅的影子,令塑胶道变得像阳光照耀的海底一般斑斓。
他们像游鱼、像飞鸟一般竞逐起来。
我以视线追踪着那一个领头的白影子,渐渐地眯起了双眼。
“怎么周围变安静了?”鹿晨笑笑。
“这是五千米啊,离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呢。”夏天稍稍抬起了头。
“安静挺好的,”我伏在栏杆上,笑,“我就喜欢安静的样子。”
仿佛就这样。
像以前一样没意外地,能等到赛事的结束了。
“屈源,你快看!”鹿晨扯我的袖子,“你看那个人!”
“嗯?”我朝鹿晨指向的那个黑点子望过去,动了动嘴唇,“那个人是……是楚怀玉!”
观众席渐渐起了点骚动。
一白一黑的两个点之间的空隙一点点地拉紧了。
他们奔至主席台,白鲸进到了一片云朵的影子里,而楚怀玉,身披阳光的斜照赶过来。
舒宝琴将身体探出栏杆,挥舞起一根小旗子,“楚怀玉加油!”
一班的士气仿佛大了起来,“一班加油!”
任冉冲到了白鲸的上方,“白鲸加油!十三班加油!”
——丝毫不示弱的样子。
“我的天,白公子不会要被超过了吧?”
“不会吧……那个叫楚什么的人,从前根本没有听说过啊……”
海浪一般的呐喊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我的背。
“哥哥!”我一拳捶在了栏杆上,大吼了出来,“小心!”
白鲸于一瞬间扭过头,见楚怀玉似乎要追过自己,全身的肌肉绷了起来。
我忽然察觉到,白鲸正浅浅地喘着气,本来稳稳的步子被打乱了似的,身体摇晃起来。
离他不远的楚怀玉,没一丝起伏现于面上。
我有一种感觉,他并没以白鲸为自己的目标,他要超过白鲸,他要去更遥远的地方。
楚怀玉的呼声高涨了起来。
一眨眼的工夫,两个少年人一起冲破了终点线。
白鲸和楚怀玉,几乎是同一时刻越过了终点线。
“谁是第一名?谁?”鹿晨望向了主席台。
“第三名,十九班王冠!”
我吞咽一口口水。
“第二名,十三班白鲸!第一名,一班楚怀玉!”
我咬起了牙,一拳又重重地落在了栏杆上,铛地一声震起灰。
楚怀玉以微弱的优势超过了白鲸。
他竟然超过了白鲸!
喝彩声充斥着一整个操场,惊起了落在地上、铁架上和屋顶上的鸽子,它们大片地振起翅,于头顶的上空飞过去,给我们几个人的脸庞布满了影子。
我苦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楚怀玉,令全校沸腾了。
“小智……”夏天扶着我发抖的肩。
“屈源……”鹿晨拉起我汗淋淋的手。
“我没事……”我笑了笑。
楚怀玉垂着头,似乎要保持着低调的样子。
舒宝琴推开了拦在她面前的手,大步地冲出观众席,扑进了楚怀玉的怀里。
这一个举动仿佛又让人们再一次地沸腾了起来。
一班的学生们亦纷纷赶去,将楚怀玉和舒宝琴簇了拥起来。
“哥哥……”我望向了白鲸。
白色的少年接过了任冉递来的一条毛巾,擦了擦脸,亦垂着头——多少是失望着的吧。
夕阳烧红了天空,将火焰的颜色涂上了被几乎被爬山虎淹没了的建筑物。
这一次的比赛的余音渐渐地消散了。
我遥望着远方空虚的一个点,在乌鸦群一声又一声的嘶叫里,我的手指仿佛不自主地抠着栏杆,抠得粉末一般的铁屑扑簌簌地掉落了。
经夏天提醒,我才回过了神来,见到了手指上的,红红的像血一般的痕迹。
“你们先回去,我去找我哥说几句话。”
“好。”鹿晨点头,望了白鲸一眼,转过身和我们班的人一起离去了。
“哥哥。”我拿了一小瓶饮料,来到了主席台的一角。
“今天你跑得不错啊。”白鲸笑了笑,接过水,捶了我一拳,“不愧是我的弟弟。”
“不过……哥哥没发挥好哦。”我笑了笑。
“嗯……”白鲸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搂起白鲸的脖子,“哥哥这一段时间太累了。”
“不,人外还有人,树人中学就是这样的啊,”白鲸吸了吸鼻子,又转过头来,直视我的眼睛,“哪天你也冒出来,这样我也好松口气啊。”
我摇了摇头,“哥哥那么厉害,我比不上啦,你从小就是我的榜样呢。”
白鲸捏紧了水瓶子,“小智,你会觉得,有一天……我也会变得不厉害吗?”
“不会啊!”我摇头,“在我的排行榜里,哥哥一直是第一名,哪怕到今天……”我觉得舌头有点发涩,“到此时此刻,一直没有变过,我想以后也不会变。”
“排行榜?还有这种东西啊?”白鲸苦笑了一声。
“我可是很认真的。”
“我有点好奇了,你的排行榜参考什么?榜里还有其他什么人?”
“参考包括长相啊,气质啊,涵养啊,运动啊,知识啊等等……”我掰着手指头,念了几个人的名字,“就算鹿晨比哥哥还要漂亮……可综合起来计算的话,哥哥还是第一名。”
白鲸皱了皱眉头,“可是……为什么没有夏天呢?”
“啊,夏天……”我转了转眼睛,“夏天他不算,他在一个特殊的位置。”
“哦……”白鲸点了点头,“这么复杂啊……”
我低头笑笑,踢踢台阶。
白鲸伸手摸我的脑袋,亦笑了起来,好像他的心情恢复了一些。
“哥,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什么?”
“是这样……”我抬起头,和白鲸说了遇到的神秘人的事,“我就是感觉他怪兮兮的,可他又没做什么事。”
白鲸抱起了胳膊,“那我和老师们说一声,也多留点心,你自己要注意点。”
我用力地点头。
又过了一天,校运会正常地继续着。
我向韩杨借来望眼镜,在赛场中寻找,在阴影中发现了他。
我起身,慢慢地穿越了人海。
那人绕过了几根旗。
那人像幽灵般地,没引起其他人的留意,悄悄地潜匿于主席台的外围。
“你在干什么?”我喊起来。
他一凛,站在了原地,又跑了起来。
“你是谁!站住!”我匆匆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追去。
视野中一花,自一边转出了一个人来,他和我咚地撞到了一块。
“喂……”
“对不起!”我揉了揉头,“啊,是你!”
“我?”一个瘦小的男生指着自己,“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我吞口水。
他眨眨眼,露出一派天真的模样,“真有意思呢……”
“请你让开,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以后……再来找你。”
“欸,别急着走啊。”他横起一只手,拦着我。
“你想干什么?”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哦。”
瘦小的他笑了起来,抿起薄薄的嘴唇,一丝银光自他灰色的瞳孔中闪过去。
“屈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