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大荒最东部的州土,九州之一的青州。青州空桑山下,是东荒繁荣的都城,定陵城。这也是东夷族本部驻扎的城池,附庸了大大小小十数个其他族群,人口甚众。定陵倚空桑而建,俯瞰淮水,桅帆遮江,牛马攘途,客商往来,好不繁华。
这原本应是平定安宁的一天,却被西南方向上的一声咆哮打破。咆哮声如平地炸起一声惊雷,震人心魄。听闻哮声,城中城外,所有人都望向了西南。起初只见一黑点向着此地飞来,来势迅猛,黑点在众人的瞳孔中渐渐放大。待到十里开外,终究瞧清了来者外貌:状似恶虎,却背生巨翼;通体雪白,偏双目猩红。獠牙犹沾血迹,利爪尚残精肉。尾并身,六丈六,一声吼,百兽从。
众人被这恶煞似的巨兽吓了一跳,这时不知哪位见识渊博的人瞧出了端倪,失声道:“这不是穷奇?这孽畜怎么逃脱了!”
随着那位的喊声,“穷奇”的名字迅速在人群中散播开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恐慌和混乱。一时间,城门处人推搡人,喊叫声不断,极其混乱。倒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并无过于恐慌,但那几声维持秩序的喊叫却早已淹没在嘈杂中。
场面混乱不堪之时,一道瘦削的人影掠上了城门楼,大声喊道:“诸位莫慌,东夷张中容在此。诸位速速撤回城中,青鸾军骑兵出城掩护!”喊声凭真气传向四方,洪亮清晰,即使是拥挤在一块的逃命之人也听得一清二楚,纷纷伫立望去。
“是大长老来了!还有青鸾军!”
“大长老是大劫之境高手,定能击退穷奇!”
显然这位东夷族大长老张中容威望甚高,在他一声喊下,场面得到了控制,人群渐渐平稳。而这时主城门两侧的旁门打开,两队骑兵冲出,身着青甲绿袍,手提红缨银枪。两队骑兵驾马驰骋,以合围之势将奔向城门的百姓护在其中。
合围恰好形成之时,穷奇也猛然跳落地面。庞大的身躯使得地面也不禁抖颤了几下。只见穷奇落地后,引颈向天咆哮一声。如此近距离的听到这等恶兽狂吼,青鸾军骑兵胯下的马匹显然难以承受,最前面的几匹战马更是四肢颤栗,后退而去。
“布帛塞耳,列阵!”
众骑兵听闻张中荣的命令,立刻扯下巴掌大小的碎布,塞入马耳中。这才缓解了穷奇吼声中的阵阵威压。然后,后方的骑兵也赶马上前,与前军会合一处。只见战马四蹄飞扬,奔走之间,渐渐形成了大阵模样,恰似一只展翅翱翔的青鸾。
这时穷奇双翼一展,四足发力,猛地向大阵冲去。同时,张中荣从城上掠下,踏风奔去,去势不弱于穷奇。张中荣稳稳落到阵眼位置,双手捏决,道:“凤鸾舞天大阵,成!”众将士纷纷一手捏决,一手举枪指天。一股股真气自枪尖涌出,汇聚于空,逐渐成形,正是一只欲要舞弄九天的青鸾。而这时随着张中容一声轻喝,一股磅礴的真气自他身上升腾而起,融入上空的青鸾之中。随着这股真气汇入,整个青鸾更加凝实,宛若实物。
这时穷奇已奔至阵前,血口大开,一柱黑炎爆出,伴随着炽烈的高温向着大阵袭来。只见张中荣双手前推,青鸾一声长鸣,一股玄青色的炽焰喷出,迎着黑炎撞去。两股炙热的火焰相撞一起,一青一黑,苦苦僵持。炽热的炎风四散开来,周遭的树木竟纷纷燃起大火,一时间灰烬飞舞,火蛇吞吐。从上空望去,城门前宛若烈火地狱,青鸾口喷炽焰,穷奇嘴吐烈火,炎浪滚滚,那阵势可谓焚天煮海。
正在僵持之时,穷奇向前猛踏上一步,口中黑炎更盛三分。反观青鸾口中的火焰渐有溃散之势。张中容霜鬓已被浸湿,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心下道:“凤鸾舞天大阵,只有青鸾和赤凤双阵同时运转配合才能无穷无尽,发挥最大威力!如今只有青鸾独阵,怎能抗住?”
“轰”一声,玄青碧火溃散开来,一道黑炎击中了青鸾。青鸾幻影飘忽愈散,不少士兵喷出了口鲜血,张中容嘴角也溢出了鲜血。凤鸾舞天大阵不完整,而穷奇是洪荒恶兽,凶威滔天,这一次对碰使得青鸾将士吃了不小苦头,受到内伤。
不过青鸾军也是征战无数,自然没有太过慌乱,张中容稍作调息,身上涌出一股真气,稳住了青鸾幻影。思忖片刻,张中容当机立断,喊道:“聚力一击,尔等撤回城中护住百姓,我在此独挡穷奇,若能挺到族长来援最好,若不能,尔等必要守住定陵,青鸾军的士兵绝不做失城的兵!”
“大长老,这凶兽蛮横至极,您自己的话,恐怕有危险!”
“我拖延住这孽畜便好,尔等切记,若是我亡,死守定陵!”
“是!”众士兵目光坚定的喊道,虽然结阵抵御穷奇已经耗去了太多气力,但既然身为青鸾将士,便决不许脚下的土地被恶兽染指,哪怕是一寸!
众将士齐喝一声,真气奔涌而出,凝于青鸾中。张中容手印翻飞,双掌一拍,向前猛然推出,道:“九天碧火,落!”青鸾双翼一展,竟向穷奇扑去。眼看就要撞上了,青鸾长鸣一声,化去形体,散落成漫天碧火。簇蔟碧火仿佛由九天坠下,将穷奇笼罩在了火炎之中,在定陵城前形成一道极其炽烈的火墙。
穷奇身上皮毛虽厚,但也耐不住如此炽焰附体,不一会儿,身上便出现了斑斑点点的烫伤。穷奇吃痛狂吼,一时间竟拿这漫天碧火没办法。此时张中容站在城门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望着穷奇,此刻城外只有他一人,青鸾军骑兵也已撤回城内。由于刚才主持大阵,对碰中因反噬受到了内伤,紧接又悍然发动最强攻击,此刻的张中容气力消耗太多,若真要独拦穷奇,不出十招,便会败下阵来。不过他盯着在碧火中翻滚的穷奇,却是心中泛起了疑惑:这穷奇是四凶之一,有着不亚于人类的灵智,面对这九天碧火,完全可以逃离火圈,何必硬要闯过呢?难道这城中有它想要的东西?
正在疑虑间,穷奇双翼大展,倒卷出狂风,飞离了地面,碧火也紧紧追上。眼看又要再来一次烈火焚身,穷奇突然大口猛张,一颗圆滑的紫丹在口溜溜打转,一丝丝黑炎从紫丹内渗出。
这下,张中容竟惊讶的略张大了嘴巴,“这内丹是妖兽本命精华所凝,虽蕴含庞大能量,但若被伤及,便是触及根本。到底是什么缘故,让这凶煞竟不顾一切的祭出内丹?”
内丹在穷奇口中泛出微光,紧接着一股黑炎冒出,比起刚才,其中蕴含的灵力更加浓郁。黑炎只有一股,冲入漫天碧火中,宛若狼入羊群,不出一会,横贯在定陵城前的碧火之障被侵蚀出了大裂口。这股黑炎好似带着绝世凶兽的滔天戾气,在碧火中蛮横的冲撞。碧火虽群起反扑,但显然威力甚小,只能片刻阻拦下黑炎的冲势,在黑炎几番侵蚀下,终归泯灭。眼看碧火大阵就要泯灭于无形了,张中容瞳孔一缩,望见穷奇口中内丹旋转起来有了丝毫滞泄,想必是刚才对付碧火时消耗不少。这正是穷奇前力已尽,后力未继之时,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张中容不作多想,御风而起,大手一挥,一张大弓便握在右手中。大弓由玄铁而成,通体鎏金,七十二根蚕丝凝为弦。张中容左手持弓,右手上真气翻腾,凝成利箭模样。气箭搭上玄铁弓,张中容向前凭空一踏,喝道:“穿云箭!”见他大臂一挥,弓成满月,箭似流星,只听“嗖”的一声破空而起,气箭似陨火般划过天际,泛着凛冽。箭指之处,正是穷奇口中的内丹,而内丹正在侵蚀着仅剩的碧火,若此刻强行收回,必遭碧火反噬,伤及根本。
眼看下一刻便可箭中内丹,大伤穷奇,张中容也明白穷奇此刻已无路可逃,当下心中轻轻松了口气。却未曾料想,穷奇双翼一展,身形一动,闪身上前,挡住了内丹。穿云箭猛地射中了穷奇右肩,任它皮糙肉厚,一箭之下,鲜血直流。穷奇吃痛的仰天大吼,眼中杀意更盛。也正在此刻,最后一团碧火也在黑炎的侵蚀下,归于泯灭。穷奇大口一开,内丹徐徐落入,双翼一摇,转身向着张中容掠去。
张中容望着正飞近的穷奇,雪白的皮毛上随处可见的烧焦,虎头之上已是血肉模糊,右肩上的伤口处血流不止,目露凶光,戾气难掩,活像从九幽黄泉里爬出来的鬼煞。这一幕虽然恐怖,但张中容既然拜为大长老,统领青鸾军,自然不是胆小鼠辈,当下后踏几步,稳住身形,真气游出丹田,汇于双手,轻轻瞥了眼前方便慢慢闭上双目。右手拉开弓弦,一支更为锋利的气箭搭在了弓上,张中容突然睁开双眼,一股凛然的气息自他身上荡开,张口一吐,一小团精血吐出口来,喷洒到气箭之上,将气箭染成血红。
张中容奋力一拉,大喝道:“破罡煞灵箭!”,血光一闪,带动周遭狂风四起,如若破空而出,转眼即达穷奇身前。穷奇不避不躲,只是大口一开,一股黑炎喷薄而出,迎面撞上血箭。受到黑炎冲击,红光滞泄不前。反观张中容此刻气息却越发萎靡,大口喘着气,此番血箭并没有发挥最强之力,要是放在平时,血箭一发,百里之内,碎石穿山,威力之大,不可小觑。
那穷奇不愧是威名远扬的四凶之一,碧火烧身,气箭穿肩,如此情形之下,也是毫不畏惧,悍然接下张中容耗尽气力的拼死一箭,而且竟渐渐占了上风。毕竟张中容只是肉体凡胎,操纵大阵抵御穷奇,已是消耗不少,故而单打独斗岂是这等凶兽的对手?
穷奇双翼连震几下,口中黑炎更盛,血箭渐渐不抵,终于“嘭”的一声爆裂开来,化成血雾。穷奇一声低吼,穿过血雾,向着张中容喷出一道黑炎。黑炎转瞬即到,炽烈的热风迎面扑来,张中容不禁后退两步,心知已是最后关头了,身后便是万千东夷百姓,不能再退了。索性一咬牙,张中容目光坚定的挥起大袖,双掌前推,最后一口真气倾洒而出,堪堪抵住了黑炎。黑炎散去,张中容一口鲜血喷出,面如白纸,身体略有摇晃,险些站不稳。说时迟那时快,穷奇已奔至跟前,恶狠狠的盯着已无反抗之力的张中容,巨爪抡圆,硬生生的拍下。
张中容横弓在胸前,可在穷奇的巨力之下,这似乎是徒劳。利爪带起的劲风在一侧的地面上勾勒出几道划痕,紧接狠狠的砸向张中容。利爪挥过,只见一道身影摔在了城墙上,玄铁弓也被甩出数丈远。厚实的城墙在撞击下竟出现了道道裂缝,张中容胸前衣衫碎裂,鲜血流淌,手臂艰难的扶住墙面,哇的一声,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脸色已近惨白,双目无光。半扇房门般大的利爪之下,就算是铁石也要化成齑粉,更何况是六旬的老者。
穷奇利爪挥过,再出狠招,一口黑炎喷出,直奔张中容而去。张中容久经沙场,几度生死,此刻他心下也亮堂:今天算是难逃一死了。也就在这时,一道利箭从城楼上射向了穷奇,箭势相比张中容却是差了不少。穷奇避也不不避,大翼一摆,便把利箭挡下。紧接城墙上传来哭喊声:“放开我,我要去救爷爷!放开我!”只见一十三四岁般大小的少年,手持着铁弓,正被几个青鸾士兵紧紧拽住。此刻少年脸上坠满泪珠,一只手死死扣住垛口。从喊声来看,想必是张中容的孙儿了。他听闻爷爷独挡穷奇,便不顾一切登上城墙,恰好瞧见张中容到了最危险之时,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张中容听到熟悉且略带稚嫩的声音,用仅剩的力气抬头望去,看见了自己孙儿无力的挣扎。
“杨儿??”没有再多言语,张中容缓缓闭上双目,满眼的眷恋已被近在咫尺的黑炎焚烧殆尽。青鸾士兵射出漫天的利箭也阻挡不了穷奇的逼近。眼看下一秒,在族内受人爱戴的大长老便要焚身而亡,站在城墙上的士兵们不禁转过了头,不忍去看,若不是大长老军令在先,估计会有不少士兵跃下城墙誓死保护他。在大家已做好最坏打算的时候,突然一道剑气劈来,堪堪阻住黑炎,两者爆裂开来。余波荡开,张中容脚下不稳,方要跌倒,只见一道身影闪至一旁,将其扶住。
“容叔,接下来交给我吧。”来者不是他人,正是东夷族族长嬴伯益。
“你可算赶到了,要不然我这,咳咳,我这条老命交代在这儿了。”张中容见嬴伯益赶至,松了一大口气,倒不是因捡了一条命而庆幸,而是为这定陵城中的百姓松了一口气。
嬴伯益抱着奄奄一息的张中容,眉头微皱,轻轻跃上城墙,脚方一落地,便见张川杨立马贴过来,怔怔的望着张中容,嘶哑的说道:“爷爷,您没事吧?”
“没,咳咳,没事。”张中容微微斜了下身子看了眼犹带泪光的张川杨便又合上了双眼。
“杨儿不用担心,容叔他无大碍。来人,扶大长老去疗伤!”
“是!”
周围几个士兵上前搀扶住张中容,缓缓走下了城墙,张川杨也在后面小心的跟着。救下张中容,嬴伯益不再停留,纵身一跳,御风而落,正望见穷奇用庞大的身躯撞向城门,饶是城门坚固,也耐不住这凶兽三番五次的冲撞,已出现道道裂痕。
“孽畜敢尔!”嬴伯益右手一挥,磅礴的真气倾洒而出,环绕手臂凝成一柄三尺气剑。气剑一出,无风自鸣,斩破万物的凌厉之势徐徐四散。虽尚未出剑,便已觉剑威如江海凝清光,蓄势待发。这便是嬴伯益扬名天下的截虹剑,当年嬴伯益独战在淮水作乱的紫毛犼,水浪滔天,雾气漫空,日光映射下,一架百丈彩虹横贯大江。嬴伯益与其激斗许久,最后拼尽全力一剑斩出,暴涨成数丈长的剑芒竖劈而下,不但将已筋疲力尽的紫毛犼一剑斩杀,凌冽的剑气还以雷霆之势截断了百丈彩虹,截虹剑也是由此得名。
截虹剑龙吟出鞘,穷奇也是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转过身子,盯着嬴伯益发出嘶嘶低吼。嬴伯益大步踏去,截虹剑剑芒大涨,向着穷奇劈下。此时穷奇却不似先前的凶猛,一口黑炎喷出,稍稍阻拦剑芒,身子一斜,四爪一刨,双翼一振,堪堪避过了这一剑。穷奇也并未多做停留,双翼大展,腾空而起,向西南方暴掠而去。
嬴伯益也未曾想到刚才拼死破城,不退一步的穷奇会突然选择逃离,当下喊道:“东夷众将士听命,保护百姓,誓死守城。即刻通知晏长老,撤回正在东巡的火凤军,与青鸾军共守东夷九支。穷奇突破封印,想必勾庭族已生变故,我去去便来!”说罢,轻拍腰间一块玉珏,一只蓝羽红斑的独足神鸟展翅飞出,正是他多年前收服的神鸟毕方。嬴伯益纵身跃至毕方背上,轻吹一声口哨,毕方大翅连卷,向着穷奇逃窜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