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哈木顿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分,绯棠吓得赶忙捂住他的嘴巴,轻轻道:“隔林有耳。”
他们现在可还在秦宫的花园里,要是被哪个有心人听到了,对几个人都不好。
“哥,我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夫人,暗地里才是她的奴才。”绯棠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人之后才轻轻说道。
可回头一看,咦?怎么哥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难道是自己说错了?
哎,现在这时候,中原话很抓急。
她就直接用朝鲜话跟他解释说自己是她的手下,帮忙管理一个产业,然后对外宣称是右相夫人。
这下子,自家哥哥倒是平静了,只是为何还是瞪着自己呢?
绯棠看到他修长的手指一直指着自己捂着他的那只手,这才了然,放开了他,歉意道:“哥,对不起啊。”
久别重逢,又是被自家妹妹当手帕擦泪,又是差点被自己妹妹捂晕了,天下大概还没有这么窝囊的哥哥吧?
哈木顿喘了口气,这才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下衣服,戏谑地用手指勾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呀你,来中原这么久了,说的还是不清不楚的。我是觉得那个右相不简单,担心你被他骗了。”
“怎么会?”绯棠一笑,面似桃花绽放,处处惊艳。她替甘婧辩解道:“主子人挺好的,也没有亏待过我们。倒是哥哥,老家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那么多年前的动乱,绯棠一提及,还是历历在目:满山遍野都是骸骨,还有被血染红了的血地冰河。
那日她担忧哥哥穿的少了,正拿着衣服准备到他的军队那边等他,没想到还没走到城门口,自己的马车便被叛兵截下。
叛军直接杀了她的马车夫和想保护她的丫鬟,一见到貌美的她就起了色心,要不是她情急之中用媚术迷惑了士兵,让他放自己一马,她现在肯定已死谢罪了。
后来,从他们口中听说哥哥的大军败了,她心急如焚,想要去找到他们,却也因此误入了人贩子的手里。
那次他们直接用黑布将自己的眼睛蒙住带走,自己根本施展不了媚术,只能乖乖地跟他们来到了中原,也就才有了后来的经历。
“朝鲜现在是哥哥执政,你还在担心什么?当年我军大败,我生怕那些叛军会闯进皇宫伤了你,便派人秘密潜入想救你,只可惜,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后来,我在舅父的掩护下暂居中原,养精蓄锐,去年又得了秦军的帮助,一举夺回都城。”哈木顿淡淡道,似乎这过去十年的腥风血雨都不过寥寥几句。
只有绯棠知道,那种国仇家恨、那种隐忍有多痛。
也难怪主子的人总打探不到他的消息,原来是颠沛流离到了中原。
她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哥哥,像是在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可说着说着却又是自己哭了。
他刚刚提到秦国的军队,那现在出现在这里也是有理可循了。
只是,跟了主子那么久,她自然也从她那边了解了不少关于秦国的事,秦国皇帝更不是一个慷慨的人,他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就把军队借给哥哥?
难道是交易?
她忽的跳起来,着急道:“哥,你是不是跟他们做了什么交易?不然他们怎么会把军队借给你?”
这么多年不见了,当初那个懵懂、不关心家国大事的小女孩也长大了,哈木顿欣慰地看着她,觉得也没有瞒着她的必要了,便知无不言道:“我和秦国联姻了,这次过来就是专门来迎娶秦国公主的,七天后就要回朝鲜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那是自己的家乡,绯棠当然想回去了,那里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和土地。
只是,七天,这么快!
她还想跟漪荷他们多相处一会儿,还想找到迹菊。
止剑山庄,说起来也是她的第二个家啊。
哈木顿见她犹豫不决,蹙眉问道:“是怕你家主子不肯放你走吗?”
绯棠摇了摇头,叹息道:“毕竟我跟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也是有感情的,就让我跟他们说一下,当道别吧。”
“欢迎回归,我的朝鲜小公主!”哈木顿敞怀笑道。
“哥哥!”
扶苏回寝殿后不久,武简便匆忙赶来报告:“主子,暗阁近日被秦卫两国截杀,那些手下虽然都暂时没有出来活动,可难道要让他们躲一辈子?”
武简便是暗阁的第二位副主,暗阁共有四位副主,除了这二位,还有两位负责暗阁的日常事务。
听到武简的汇报,扶苏不慌不忙地拿下头上的面具,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他们明目张胆地出来活动!”
武简诧异,震惊地发问道:“公子的意思是?要让他们用别的名头出来?”
“替我在外头选个好位置,本公子要招揽天下英才!”扶苏笑道,眼中闪过熠熠的光芒。
“是!”武简一得命令,立马下去执行。
扶苏摸着手中的面具,淡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真面目地站在你面前呢?”
想着,扶苏换下身上的衣服,藏于暗格中,转身去处理秦国的事物。
随着秦国版图的扩大,每天大大小小的事物也多如牛毛,而嬴政又以修仙为由,将一半以上的奏折推给自己,每每处理完,都要到子时。
未免扰了佳人安睡,扶苏也就没有带着一身冷气去跟她挤着一床暖被窝了。
翌日清晨,昨晚高兴又担忧了大半夜都没合眼的绯棠顶着两双大黑眼圈来服侍甘婧用膳。
甘婧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娴熟地摆弄着桌上的盘子,伸手止住了她,抬起清冽的眸子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绯棠的嘴抿成一条线,沉默着,最终选择跪在甘婧跟前,满含歉意道:“多谢主子这么多年的收留之恩。”
看来自己猜的不错。
昨晚频频往他们那一桌的方向射来的眼光中,就有朝鲜哈木顿那探究的目光。
她记得绯棠是朝鲜人,而且身世不凡,当年帮她派出去寻找家人的的暗卫却一直没能找到消息。
现在她的家人来了,她也应该离开了。
漪荷和鉴梅踏进来,看到跪在甘婧跟前泪流满面的绯棠,心中不免诧异,以为是绯棠做错了什么事惹甘婧生气,连忙上前来劝解道:“主子,绯棠这是做错了什么?”
“主子,就算绯棠做错了什么也让她先起来再说吧,这三月天的,寒气受不住啊。”
他们一边说着,还一边想将绯棠拉起来,可绯棠就是死死跪着,却不肯说一句话。
“那是你的家人,也本该是你的归处,我不会怨你,怪你。”甘婧垂眸,淡淡道。
一听到甘婧的话,漪荷俩人的动作顿住了。
原来是绯棠找到了家人,就要离开了。
他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用力将绯棠给拉了起来。
漪荷尽量将心底的忧伤藏了起来,扯出一个笑容道:“绯棠,找到家人就好了,不用因为要离开我们就感到抱歉什么的,我们会一直都是好姐妹,不是吗?”
鉴梅本身人就冷面无情,现在说出来的话也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有时间的话可以常用止剑的方式和我们联系。”
绯棠尽力扯出一个笑容,她不希望接下来跟他们待着的几天会是愁眉苦脸地过。
“什么时候走?”甘婧抬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留念。
绯棠用手帕将脸上的泪水擦了擦,道:“七天后,哥哥迎娶秦国公主,我也跟着回去。”
迎娶秦国公主?
甘婧眼中闪过一丝计较。
朝鲜内乱本是积年陈疾。
哈木顿为了将局势稳定,选择用联姻的方式换取军队而不是作为秦国附庸,倒也相当聪明。
毕竟人心是活的,相对于附庸这种死物可是相对容易控制得多。
“这么快!”漪荷惊叹道,但顾及到绯棠的情绪,她又笑着说道:“正巧这几天扶苏公子派了奴婢过来说是要带我们在皇宫里四处走走,那正好趁这个机会我们可以多谈谈心。”
绯棠妩媚一笑:“自当从命!”
红墙绿瓦,围墙高耸,遮天蔽日,威严皇宫,气势挥宏,一座座庄严的殿宇升起灿烂的金顶,相依而列,高低错落,鳞次栉比,远远望去引人膜拜,金黄的琉璃瓦重檐殿顶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使人迷糊,辨不清东西方向。
“丞相大人这边请,如今日头正盛,大人可以再此稍作歇息。”领着他们观园的是扶苏宫中的掌事宫女,每走过一处地方都会停下来细细地讲一下这个地方的的禁忌和历史。
漪荷很是上道地给大宫女塞了锭金子致谢。
这才走了不到四分之一,就有数百条禁忌了,还条条不离神明。
甘婧挑眉,这嬴政看样子怕是不止痴迷,而是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了。
那些碌碌无为,专门装神弄鬼的方士若是太过得寸进尺,只怕末日堪忧。
就在甘婧正想着的时候,又一个装神弄鬼的老熟人来了。
阮女本想着去给嬴政送趟药,奈何这天气多变,不多会儿太阳就毒辣了起来,便寻思着找个亭子避避。
这一踏入亭,才看到了亭子中的人。
她怔了怔,回头吩咐他们在外头守着,这才一人起步进去。
正在茶香中袅袅说笑的几人见到来者,也不禁诧异地停下动作。
甘婧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垂着眼眸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是。”
女子的目光在退下的几人身上打量了一番,随后又转到了正对着的男子身上,狐疑的目光更甚。
甘婧浅笑,素手斟了一杯,推到阮女面前,又双手一拍扶手,往后退了三尺,淡淡道:“娘娘请。”
据闻,卫国右相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离人六尺。
看着再像的样貌,再像的身体,那身上的的气质却不大相同。
元臻颜虽然冷漠,但她的气质是纤尘不染;眼前这位右相,却是凌厉狠绝。
阮女动摇了,她不知道这个究竟是不是自己曾经的小姐。
甘婧不为所动,就那么坐着,玩弄手中的红线,见她只盯着自己,迟迟不开口,颇有些无奈道:“娘娘为何一直盯着本相?难道是因为本相脸上开出了花?”
阮女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礼,行一礼道:“右相风骨天成,自然不是那些俗花可以比拟的。只是本宫多年前走散的一位姐妹,与右相大人有八分相似,就想问问右相大人是否有姐妹?”
“与浩乃家中独子,并无兄弟姐妹。”甘婧一口否决了。
自打宴会上第一眼看到她,她就知道失踪已久的无奇并非死于非命,而是进了这秦宫。
只是,秦宫哪是普通人能随便进的?
她派阴竹去调查了下无奇从进宫到现在大大小小的事,却发现她的背景干净得可怕。
这兴许也是她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原因。
一旦相认了,往后她的后台若是与自己对抗,她便会成为威胁自己的工具!
甘婧绝不允许这种威胁的存在。
阮女也就是无奇,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多谢右相。”
既然不是那个人,她也没理由再留下了,不然孤男寡女共处一亭,传出去很容易让嬴政起疑。
便依依行礼,起身离开。
“夫人似乎很怀念那个人?”
甘婧淡淡低沉的嗓音在外头响起,阮女顿住了脚步,沉默许久,道:“那是曾经唯一对我好,也是我会用命保护的人。”
望着阮女渐行渐远的身影,甘婧的眼中沉淀了一许复杂的情绪。
“主子,那个娘娘似乎是秦皇身边最得宠的那位?”漪荷走上前来,微蹙着眉头问道。
甘婧缓缓地将轮椅推回,淡淡道:“嗯,是他身边的。”
但是却也未必就是他最宠爱的。嬴政如今执政二十多年,后宫妃嫔上百,却还没有立下皇后。无奇能够得到一时的宠幸全靠她背后那人让她以巫女的身份出现,若没了这层保障,她在这深宫怕也走不了多远。
亦或者说,那人从一开始就以为她是巫女,才将她送进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