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封建、立郡县是李斯在政治上的得意之作,意在立法百代,流芳千古。如今,淳于越高唱反调,力主效法殷周,重树封建,全面推翻李斯当年的决策。淳于越意欲何为?
淳于越的想要封建诸侯,和当年王绾的想要封建,事异而心同。王绾提倡封建,是为了镇守新得的六国土地,以维护帝国的稳定统一,是基于现实的功利。淳于越提倡封建,则是在借古代说事,拿先王来压人。
圣人见到微小的现象就知事物的苗头,见事情的开端就知到事情的结果。李斯之所以能在秦国数十年屹立不倒,正是得益于他非凡的洞察力。
淳于越的险恶用心,又岂能瞒得过目光如炬的李斯?
当年帝国废封建,立郡县,乃李斯一手操办。今日淳于越旧事重提,公然反对李斯的既定策略,要求重树封建。照理这事不该由李斯计议,李斯应当避嫌才是。然而,嬴政仍然选择将此事交到李斯手中,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了嬴政的态度:他仍然站在李斯这一边。
甘婧凝眉,李斯上次将自己掳走所为的也正是这件事,看来秦皇保留封建的几率有点小。
拿起桌上的杯子,却见杯中已经没水了,正想着吩咐吩咐绯棠煮上一壶过来,却找不到人,恰好这时鉴梅过来了。
“绯棠呢?”甘婧抬眸问道。
鉴梅往屋里头望了望,也摇了摇头道:“属下不知。”
那丫头刚刚宴会结束了之后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甘婧思索了下,最后还是吩咐道:“去端壶水来吧。”
如今漪荷先去探查秦国陶然居的情况,而绯棠、迹菊都不在身边,她就只有鉴梅可以吩咐了。
也不知道迹菊究竟跑哪里去了。
此时,秦宫的另一边,迹菊正咬牙切齿地在擦地板。
“哎哎哎,小奴婢,那边那边,没看脏了吗?”胡亥慵懒地躺在床榻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扔着瓜子壳,嘴里却还喋喋不休地说哪儿脏哪儿脏,迹菊真恨不得塞他一嘴瓜子壳。
这么一想,她还真就做了。
看着他被噎得挤出泪水,那就一个痛快!
“艾,小奴婢,你想什么,还不快干活!”话语还没落,迹菊就被一个瓜子壳砸中了额头。
哎,原来只是一场梦,她还是乖乖地拿起手边的抹布擦着。
“都给本宫退下!”一声凌厉的女声传来。
迹菊以为是胡亥的妃嫔来抓奸的,吓得手上的布都掉了。
可没想到的是,胡亥比她还害怕,扔下一句话便往寝室跑去。
迹菊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那句话,那女子便已经走了进来,愤愤道:“说我不在?好啊,我的好儿子现在是长大了,会忤逆了?我数三声,你要是不出来,那就大刑伺候!”
屋内的胡亥一听,吓得脸色苍白,只能自己揪着自己的耳朵灰溜溜地走了出来,怯怯道:“母妃。”
芈妃冲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你还知道我是你母妃,嗯?今天你父皇寿辰,让你去你怎么不去?你这是想逼死你母妃吗?啊?”
胡亥被那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刚想开口解释,一看到还跪在一旁的迹菊,不免火上心头,怒道:“你还不滚出去。”
“是。”迹菊可是巴不得滚出去的啊,看这母子的硝烟可不是一般的浓烈,她害怕被当成炮灰。
不过,她倒是挺好奇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是怎么惹着他母妃了,于是乎,她悄悄绕过门卫,找了个最靠近的窗户,听墙根!这她最擅长。
“母妃,父皇的宴会一点也不好玩,还没有李太傅的热闹,都在听他们吹捧父王,儿臣腻了。”胡亥按着那发红发肿的脸颊,抱怨道。
墙后的迹菊都忍不住想要给他鼓掌了,现在还火上浇油,真不知道他的母妃是怎么拉扯这个熊孩子长大的。
芈妃抬起的手举到高处突然顿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可知道你连你父王的寿宴都不参加,外人对你的评论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孝!你这样子怎么跟扶苏争百年之后的那个位子啊!”
“我压根就没想去跟皇兄争那个位子,都是你逼我的。再说不是有送了贺礼过去吗?怎么就不孝了?”胡亥不满地怼道。
在他的母妃心里,儿子就永远没有她得到的宠爱和权力重要。
几年前他不过调戏了她宫里一个弹琴的,她就命人把她溺死了。
现在呢,他想做一会儿无忧无虑的二公子,却每次都被她打断。
说实话,他有时候真的就在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芈妃现在是被这个孩子气得急火攻心,止不住地喘气,幸好有宫女上来帮忙顺了顺气,这才好了些。
她转身想要离开,却还是下了死命令:“给我守住宫门,别让二皇子踏出半步!”
“是。”
偷听的迹菊惊吓得捂住了嘴,没想到这个妃嫔的野心这么大,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扶苏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可是一想到自己从被他带进宫后,就一直感觉身上有一双眼睛黏着,半步离开不得,那要怎么样才能去找到扶苏公子让他帮忙救师姐呢?
“小奴婢,给我滚进来!”胡亥的破喉大吼从里头传来,迹菊无奈,他又来了。
风雅院内,甘婧无意之中看到了今晚的满月,便将轮椅推到了窗前。
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风和谐。
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鉴梅端着水上来,甘婧头也没回就吩咐道:“鉴梅,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吩咐的。”
听到后面没有应答,甘婧诧异地回头,正好撞见了一双幽深多情的眸子,还是一袭黑衣,黑衣的领口,袖口是用着银色丝线绣的高贵的花纹,装扮清雅,挽起的黑发无任何装饰物。有风袭来,他长发飞起,飘然若仙。
“你怎么来了?”甘婧觉得自己不能再被他迷恋了,否则就真的下地狱。
她转过头逼迫自己看风景,淡淡地开口问道。
同样没有得到回复,却听见他慢慢走近的脚步声,好像一点一点地踏进了甘婧的心里。
她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企图缓下自己心中不规律的跳动,刚想开口请他离开,却不想身上被一个暖和的东西罩住。
她垂眸,原来是一件白色外套,但看那款式又和上次那件多有不同,这件的内衬隐约可见一两片绿色的东西。
甘婧只以为是不小心掉落的树叶,倒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她现在更多在意的是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男子见到甘婧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却也没有放开,反而顺着蹲下身来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眸中仿佛盛满了漫天的星光,只为她熠熠生辉:“为什么不让他救你出来?”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这是特地为她赶了过来的吗?
甘婧不想承认,这一刻,她的心弦被拨动了,回荡着的都是他那一句话。
“没有为什么,只是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
出于私心,她不想让他跟着卷入到秦国的朝政中来,他潇洒自由,应当是江湖中展翅高飞的雄鹰,但她不会告诉他。
男子似乎很满意她这个回答,禁不住在她的手心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有如羽毛划过,痒痒的,撩拨得她体内的血直往脸上窜。
“这件事完成了之后,我们回桃花源,再也不出来了,好吗?”男子的话语温柔得不像话,让甘婧心生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嬴扶苏。
但是嬴扶苏怎么可能会是暗阁阁主?
一个待民如子,一个杀人如麻。
最终,她的理性战胜感性,心中默念:这是不可能的!
“主子,水来了。”鉴梅没有意料到此时房里还有一个人,惊吓过后放下水边匆匆离去了。
花好月圆夜,最讨厌的是什么?
就是求婚突然被中断了。
男子也是无奈啊,平时做事严谨的他怎么到了她这儿就手足无措了。
是要离开吗?
和他一起归隐?
去往那个欧不忘所在的那个桃花源?
甘婧茫然地看着他,忽而冷冷地笑问道:“不知阁主如今有多少位夫人?莫不是要让本庄主也过去凑成一只蹴鞠队?”
“你若信我,我终身独拥你一人,我的心也只容得下一人。”男子不恼反笑道。
甘婧垂首,默然。
许久许久,等到男子都快放弃了,才从她的娇唇中吐出一个字:“好。”
男子激动、震惊、狂喜,若不是面具带着,他敢肯定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是多么丰富!
他高兴地抱起了甘婧,忍不住欢呼地转了好几个圈,就像是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儿。
楼上观望着的暗阁之人怔了怔,忽而感觉他们的脸抽了抽,还真没见过阁主像现在这样。
一个黑衣人见到曦逅脸色不对,忍不住戳了戳他的手,问道:“副主,阁主抱得美人归,您不高兴吗?”
曦逅一言不发,飞身而去,只留下房顶上的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
“好了好了,快放我下来。”饶是甘婧有百多年的功力,也经不住他这么闹腾,连忙出声止住了他。
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直接将她抱回床上,温柔地为她盖上被子,温声问道:“还好吗?”
“没事。”甘婧垂眸,淡淡道。谁也没有意识到刚刚那件衣服被甩到了何处。
“秦宫不比卫宫,这里面暗藏着许多波涛汹涌,你在秦宫这段日子要好生小心。解药的事就先别担心了,我会让姬角乖乖吐出来。然后我已经秘密安排了一些人手在暗中保护你,有什么事要做也可以吩咐他们。”男子握着她微凉的手道。
屋顶上的两人一听差点滑了下去,他们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副主闷闷不乐了。
阁主这摆明是有了娘子不要属下,就这么把他们给卖了。
“嗯。”甘婧点头,淡淡道:“不用太担心我,我背后还有止剑的势力,倒是你自己。”
“没想到我的小娘子还懂得关心我了。”男子戏谑道,俯身在她的眉心印下一个温热的吻,道:“我会的,先休息,我那边还有事,今晚就不陪你睡了。”
甘婧正要脱口而出:谁要你陪睡啊!
可男子已经像风一样消失了。
甘婧侧过身子,垂眸: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是她心里对他有感觉。
那就是爱吗?甘婧捂着心口,迷茫地问道。
四五岁的时候失去了亲人的疼爱,她就已经失去了心跳的感觉。
可这一刻,那跳动,却是如此的强烈。
而此时的绯棠,正躺在一个男子怀中哭得稀里哗啦的。
“好了,好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哈木顿浅笑着将她扶起,温声安慰道。
绯棠抓起他的衣袖就擦眼泪,余光看到男子石化了的表情顿时破涕为笑。
“莫红渠!我的衣服!”哈木顿咬牙切齿地喊道。
“安啦安啦,以前又不是没擦过。”绯棠吐了吐舌头道。
哈木顿一把将她手中还拿着的袖子一把揪了过来,愤愤地坐着,像是生气了。
绯棠一把搂住了哈木顿的腰,撒着娇道:“好哥哥,我这不是太久没看到你,高兴的嘛。我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也回不了家了。”
平时在春光葛里撒一撒娇、抛一抛飞吻便有一大群男人佣上来,可想而知,就是连自家亲哥哥怕也是不能抵挡她的诱惑。
哈木顿抽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这个失散已久的妹妹。
也不知道她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受的苦多吗?
忽然想到她刚刚在旁边服侍着的男子,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伸手抬起绯棠的脸让她和自己对视,一字一句问道:“那个男的是你什么人?是救下你的吗?”
男的?
已经哭蒙圈了的绯棠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救下自己的不是主子吗?
这么一想,她豁然开朗,主子不是一直以男子的形象出现吗?
“那个是我的主子,当初他给我安排了任务,只要我完成了,那些被劫持过来的就都可以被安然地送回去。”绯棠直言不讳。
“主子?”哈木顿一听,眉头止不住地蹙了起来,“你堂堂皇室之女去当别人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