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挨到了秋收季节,遍地金黄,稻穗飘香,等待收割。楚军见战无可战,而全国的壮丁都耗在前线,陪王翦一起度假,徒然耽误农时,得不偿失,于是撤退。士兵们担忧家里收成,皆是归心似箭。
直到此时,王翦方才下令尾随追击。被憋坏了的秦军如猛虎出笼,不胜技痒,大呼陷阵,一人足敌百人,楚兵大败。追至蕲南,一阵鏖战,名将项燕竟死于乱军之中,楚军再次大败,主力大半歼灭。
经此一战,楚国已是元气大伤,再也无力组织有效的反击,王翦乘胜略定城邑,到了嬴政二十四年,楚王负刍被俘,楚国全境陷落,楚国就此灭亡,其地被分割为多郡。楚国皇室中人,男成年者为奴隶,女成年者入秦宫为奴。
“……芈雄心因反抗被杀,林蓉儿被收入秦宫为丫鬟,终生不得踏出秦宫。”迹菊像说书人一样讲完了秦攻克楚国的光荣史,不过不到半年的时间,天下聚合的趋势越加明显。
绯棠听完,红唇微翕,妩媚笑道:“这样的下场倒是手下留情了些,芈雄心死了就死了,但我就觉得林蓉儿不应该那么轻易地放过,那样的恶毒妹妹,我还真怀疑是不是亲生的,怎么对自己的姐姐都下得了手。”
却听得身后鉴梅干咳一声,回过头,漪荷已然在身后。绯棠知晓曾经漪荷对这个妹妹还是极为疼爱的,如今当着人家的面说她亲人的坏话,委实不好,尴尬地想要解释道:“漪荷,你别往心里去,我和迹菊只是在开玩笑。”
漪荷自然是已经知晓了林蓉儿的结局,没想多说什么,看了一眼紧张兮兮的三个人之后,笑道:“无碍,我现在的姐妹只有你们三个。她如今如何也与我无半分干系。”
她释然的话,让绯棠松了一口气,还真应了中原的那句老话:不要随便在别人背后乱嚼舌根啊。
“主子,碧玉栏的玉姐想将店铺转手,特地询问我,不知主子是何意向?”漪荷看向甘婧,等候回复。碧玉栏近几年经营得风生水起,倘若纳入止剑旗下得到很好的经营,那对山庄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
碧玉栏,甘婧脑海中有过一分半点的印象,当年月夕宫宴的行头不都是在这里面置办的吗?如今一年过去了,沐琼树因假孕争宠被元家人逼疯,元夕颜多次设计漪荷四人未遂反被设计,最终落得个残废的下场。
“玉姐这个店铺经营的不错,为何转手?”绯棠不解地问道,她与玉姐还有几分交情,毕竟春光阁姑娘们的用品很多都是在她那里购置的。怎么都没听她说起这件事。
漪荷感叹道:“秦都传来噩耗,玉姐的丈夫经商之时碰到秦宫抓劳动力,她丈夫就被强制抓去了,至今生死未卜。玉姐求助无门,只能变卖家产上秦都自己打探消息。”
迹菊扼腕:“这秦宫怎么这么劳命伤财,罔顾人命!师姐,我们能不能帮帮她啊?”
闻言,边上的三个人都期待地看向甘婧,毕竟如今,真正能帮她的人不多了。
甘婧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敲打着扶手,良久,启齿道:“人各有命,绯棠,你帮她把碧玉栏拿下。”不是不想帮,是她实在也帮不了什么。欧不忘和整个峨嵋家失踪了,就是秦宫也没有半点消息,她也曾想过他们是不是也被秦宫半年前的浩大工程拉去充当苦力,但秦长城之下,每日丢弃那么多白骨,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希望渺茫。
“师姐。”迹菊还想说着什么,毕竟在她看来止剑名扬天下,很少有事情能够办不成的,却被漪荷止住了:“是,敬遵主子吩咐。”
出了房门,漪荷小心翼翼地说道:“主子近来情绪不佳,迹菊,既然主子说了只帮这些也定有她的道理,我们就不要再过多要求了。”她叮嘱着,眼前似乎又闪过甘婧那张淡然无波却又似乎深藏不露的脸。
“可是,我觉得她挺可怜的。本来丈夫在外经商一年也未必见的了几次,现在还被抓去修城墙。”迹菊没有漪荷一般每日都要应对形形色色的人,自然思想也就很单纯。
漪荷知道迹菊的天性,笑道:“事情还没有那么糟,不是吗?我待会要去碧玉栏见玉姐,你要一起吗?”
“好吧。”她咕囔道,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漪荷而去。
房中,甘婧正在批改着部下呈上来的奏折,忽地一阵香气飘入,甘婧扬眉,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来人。
“阁主可知廉耻二字是如何写就?明目张胆擅闯闺阁便是暗阁阁主一向的作风?”白檀香,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人独有,不用看到脸都知道是何人。甘婧虽然不知道面具之下是何容颜,却内心里觉得他没有恶意,也就没那么防着他了,再说,以他的武功,来去自如,右相府的兵力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他。
男人邪魅一笑,眼睛粘在了她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右相大人是女的吗?本阁主怎么看不出来?”
因为刚下朝不久,甘婧也就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自然便是一身男子打扮。她也不想跟他兜圈子玩,单刀直入:“本庄主可不会那么傻地以为阁主是来探讨本庄主的性别问题的。”她挑眉看向他,秋水为神,长眉人鬓,亮透一室芳华。
“换上衣服,我带你走一趟!”男子见此景,虽是惊鸿一瞥,也觉得意夺神摇,见他淡漠的神态,方觉方才的失神。
甘婧慵懒之意毫不掩饰,举止若幽兰,卧着椅背道:“理由?”
男人凛冽桀骜的眼神散发出引人注目的光芒,噙着骄傲的嘴唇微启:“你不会后悔的!”
这个男的,就像是把她吃的死死的,虽然带着面具,却耀眼的令人窒息,骄傲确信的话语却又不让她感觉咄咄逼人。甘婧油然升起一阵从未有过的畏惧。迎面看上他期待的眼神,甘婧长眉一掠,眼波似乎在天地山水间流动:“如此,阁下还不回避?”
闻言,男子微微含笑,挥袍之间便到了门外。
然而,他似乎忘了一点,平时甘婧换衣服都有漪荷的帮忙,如今她一个人——
只听得室内一声不小的动静,男子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却见得眼前这么一幕:甘婧衣衫半褪,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盈盈不堪一握。甘婧见到来人瞪大了透彻的眼睛,杀意顿时有衍生的势头:“出去!”
偷香的男子瞬即转身,脑袋昏昏沉沉仍旧是方才活色生香的一幕:“抱歉,我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
甘婧此生从没有如此尴尬过,没想到这个男子一连破了自己的戒,她的皓齿轻咬着丹唇,再次咬牙道:“我说出去!”
“好,你好了唤我一下。”男子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天知道那是他第一次起反应,以前面对宫中那么多如花美眷,他都不曾有过一分一毫的情动,今天在她这儿算破功了,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燥热,快步离开。
甘婧苦笑,一切都怪自己不小心吧,方才红线取衣倒还顺利,就是穿衣之前需将身上这宽大的朝服脱去,不小心动作大了点推翻了桌前的灯盏。
等到房门自动打开,甘婧一身素白衣裳,谪仙般的气质暗暗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味道坐在轮椅上出现,灿然的星光水眸平静如初,仿佛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就只是男子的一个美梦。
甘婧看不到,男子面具下嘴角扬起了一抹足以摄人心魄的笑意,他一言不发,缓缓走近:“需要跟你的属下说一声吗?”她那群手下,就差二十四小时不离身了,若是发现她突然消失,指不定会掀起什么风波。
“我已经留书,他们不会有行动。走吧。”甘婧淡淡道,推着轮椅便要前行。却在这时,一个宽大的手掌按住了她的手腕,一个反手便将她公主一抱纳入怀中。
甘婧明显没想到他会出此一招,右手缠绕着的红线便要出手,男子低沉的笑意从面具下传来:“坐着轮椅,你想什么时候到?”
甘婧抬眸正对着他干劲有力的喉结,那颇带几分诱惑人心的声音便是从这里发出的,甘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神,冷冷道:“我让阴竹过来便行。”
哪料男子闷哼一声,抱着她便飞身出府。试问哪个男的愿意自己看中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抱呢?听她刚刚的语气,以前都是阴竹抱的她?想到这里,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那个男的他与他正面交锋过,明显地,他对她就是有意思,她难道一点也没觉察出来?男子恶意地加速。
怀中的甘婧耳边的风声簌簌吹过,她不知道这个男的突然又发了什么疯,怎么就加快了速度,缠着红线的右手只能紧紧抓着他胸前的布料,她可不会傻乎乎地将自己的命全数交到他的手上。男子觉察到她的动作,似乎很满意她的动作,加速前往竹林深处,那边是他特意安排等候他们的马车。对于半年前她的大病,他还耿耿在怀,他可不舍得她再卧病。
“主子。”曦逅看到自家主子怀中的人,没有丝毫的震惊,平静的眼神中透露着几分不甘,他撩起车帘,方便两人进入。
车内,淡淡的白檀香燃炉正逸出丝丝白烟,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蟾冰趈,小案上还放着两盘精致的小点心和几本兵书,可看出准备之人生活的精致和细心。一路上,甘婧百无聊赖地翻起案上的兵书,这才发现那竟然是孙膑的手作,世间仅此一本,她花了大量人力物力都能没能找到,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她的眼中顿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男子虽然装作看着手中的竹简,却有意无意地看着她的神态变化,看到她双眼放光的时候低笑,没想到她也是如此喜爱兵书,道:“若是欧庄主对此兵书感兴趣,本阁主不介意将此书借与欧庄主几天。”
“阁主说笑了,如此珍贵的东西得来多不易,怎可随便外借,不忘不过好奇而已,这暗阁的势力远比不忘所知道的大得多,如此珍惜的东西都唾手可得。”甘婧纤手缓缓将竹简合上,自嘲道。话语刚落,却觉马车一阵颠簸,她整个人重心不稳便往前栽,幸而旁边的男子一个翻身便自己做了肉垫。
两人四目相对,甘婧感觉到男子温热的呼吸都洒在自己的鼻尖上,心中一股异样的感觉在慢慢地蔓延:“你——”
马车内的温度似乎一下子蹭了不少,男子只觉得自己已经置身火山之中,这时,却有一盆冷水泼了进来,一下子冷却了室温:“主子,前方秦兵正在抓人,我们是否需要绕道?”
甘婧的眼睛一下子清明起来,右手撑起木板,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扶我起来!”
男子的手轻轻一触甘婧的腰,她的身子一下便僵硬了,咬牙道:“你是什么意思?”
他却在这时变得无辜起来:“不是你说扶你起来吗?”
甘婧简直哭笑不得,他看起来又不像是故意的,自己不好发作,只得无奈道:“你抱我起来!”
她可不知道,面具下的男子的笑意一直未减,若是让他另外两个属下知道他今天这副模样,还不哭天抢地还我主子了。
在车外的曦逅一直没得到答复,差点以为自家主子招到什么暗算,毕竟里面那位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正打算掀开车帘。男子天籁般的声音从车内传出:“不必。”
“是!”
马车就这样停在了路边。
不一会儿,一队官兵走近,为首的人拿着几张画像,对比了一下曦逅的模样:“看起来不是,你这车里是什么人,下车来接受盘查!”
听到外面的动静,坐在车里的甘婧一下子警醒起来,旁边的这个男的可是还带着面具的,就算他真的不是他们找的那个人,他应该也不会摘下面具,因为据说看过暗阁阁主容貌之人都已经到地下了。她不动声色地反手握着红线,准备着如果车帘被掀开,她直接出手。
却不知何故,外面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马车继续平缓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