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婧由着阴竹将自己推回房,刚出关身子本就不大善的她今早奔波了那么一趟,撑到现在脸上的苍白开始慢慢浮现,她按住阴竹正欲向前推进的轮椅,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休息一下。”
阴竹见她疲惫的模样,关心道:“主子,需不需要让迹菊来帮你看看。”
“漪荷那边就够她忙活了,我没事,你下去。”甘婧坐在轮椅上,敛去了一切风云,镇定道。
“是。”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直到阴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甘婧对着闺房道。
只见一黑衣男子从房中缓缓步出,虽然遮着面具,但让人感受到他现在如沐春风:“不愧为止剑山庄庄主,我已经尽力敛去了鼻息居然还是被你发现了。”
甘婧看着眼前这个暂时的合作伙伴,顿觉眼前有些迷离,但还是整理了下头绪,笑道:“我欧不忘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这次你临时救场,我会还你人情的。”
“哦?本阁主可还记得,欧庄主可是还欠过本阁主一个要求的。”男子慢慢逼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甘婧脸上。
甘婧从没有被男人如此靠近过,就是和自己已经成亲的辜振,也一直是君子守礼不敢逾矩。这个男的,摆明了又是来调戏自己,但甘婧自觉如今自己的身体使不出什么力气,也就没有躲开,而是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圆了暗阁曾经的一个希望。”
只见她的手轻轻一挥,头上的发带瞬间散落,三千青丝随清风飘起来,伴随着垂坠的响声,仿佛梦境中的仙子,迷迷离离,让人不禁升起怜爱。
“不忘知晓阁主一直想对不忘的女装一窥究竟,如今看了,不忘今日这一遭也就不欠阁下什么了,请回吧。”甘婧微眯着眼睛,冷冷道。
“等等!”男子见她转动轮椅,迅速一把拽住她的扶手,手迅速地搭在甘婧的额头上,触手是一片滚烫的热,不由得大吃一惊,好烫……怪不得她刚刚有些不对劲……
“不忘,你发烧了?”
“没……”
才刚发出一个单音,甘婧整个人便如被抽去所有力量,一下子软到,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前扑,男子措手不及地扶住,幸而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轮椅上跌下来。
他脸色大变,慌忙蹲下来,轻柔地扶起她的身子,再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丫头,刚刚还跟我逞强。”
甘婧双眸温顺地闭上,陷入昏迷之中,额头一片不正常的高温,气息微弱而滚烫,她的脸颊都非常烫,可是外表根本就看不出来,怪他粗心,方才靠近她就觉得她气息有些灼热,一时疏忽了,没想到烧得这么严重。
他一把便将她抱到床上,转身便要去为她唤人,烧的如此严重,她身边怎么能一个人都没有,他当然不知道,方才甘婧就是知道他的存在才故意支开阴竹的。
正拉开大门,男子便与阴竹迎面而对。大概是因为面具遮着,阴竹也没能看清楚男子的神态,只听得他冷清的声音道:“她发烧了,你去找人来看看。”
既然她的侍卫来了,以他男子的身份不便留在这里,男子交代完这一句,回头深深地看向甘婧的闺房一眼,闪身离开。
刚刚甘婧的神态不对,阴竹被指派离开后感觉心神不宁,还是颇为担忧地想再来看一下,没想到就看到那个男子从自家主子的房间里走出来,他顿感内心不舒服,却又不知如何发作。听到男子所说的发烧一事,他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前去漪荷住处寻找迹菊。
几个人忙活了两天,甘婧头上的烧才慢慢退下了,没想到平时没有什么病的她,一病起来就是大病。只等到房中的人尽数退下,屋檐上的男子才豁然翻身而下,轻手轻脚地坐在她的床边。此时的她,脸色憔悴苍白,丝毫没有往日的风采,他怜惜地帮她将散出来的鬓发收回耳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一切静好。
直到甘婧起身,隐约中还捕抓到那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她秀眉微蹙,他难道又来了?似乎刚离开不久?“漪荷。”
候在门外的婢女一听到声音,便立即前去禀告漪荷。
“主子,您可醒了!身体还好吗?”漪荷匆匆赶来,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关心道,身后赶着过来的还有迹菊、绯棠、阴竹和新竹,还有一位久未露面的溪竹。自从甘婧病倒了之后,他们几人都放下手上的工作,衣不解带地照顾着。
“无碍!”她的身体她自己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只是没想到这场病,来势汹汹,怕是吓坏了他们。“那男子近两日是否又来了?”甘婧想到刚刚的感觉,由着漪荷将自己扶起,枕上卧枕坐在墙头,出声问道。
没想到主子会突然问到那个男子,漪荷脑海中快速搜索了一遍,却真没发现那个男子的身影:“主子,没有。”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甘婧眯了下眼睛,沉思着。
“那男子神秘莫测,来去无踪,如果真的不想让属下们知道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绯棠提醒道。
顺着绯棠的方向,甘婧这才注意到溪竹,这才多少日子,他变得越发成熟,但眼中却没有了初见时他眼中的那份纯粹。他已经出来了,看来那个男子没有骗她。
“幸亏主子已经好过来了,不然漪荷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漪荷热泪盈眶道。
甘婧摇了摇头:“没事。”这一切能够顺利解决还真就多亏了那名男子。那天她上了马车让阴竹赶往皇宫本来是想让姬角下令拖延一下案件进度,以方便自己查清楚背后真相。他半路闯进,将三封密函交给她。原来他早便将美食节一事调查得清楚。那芈雄心见漪荷起了色心,让自己的挚友郭开服用了慢性毒药,掐准时间便是要将漪荷诬陷入狱,而自己在她行刑之时好来一招偷龙转凤。而另一封,便是当今楚王负刍的亲笔信函,他在得知了逆子的所做作为之后写下的逼迫他回宫的信函。单凭暗阁的实力,拿到芈雄心所犯罪证并不难,但是,短短时间内拿到楚王亲笔书信,甘婧不得不另眼相待了。
这个男子究竟所谓何物?帮自己解了燃眉之急,如今还帮她把溪竹放出来了。甘婧眼睛瞟向溪竹,困惑不已。
觉察到甘婧的目光,溪竹缓步上前,歉意地弓身:“主子,属下该死!”
那第三封信函,交代的便是溪竹此番在剑上动手脚的原因:魏国被灭,溪竹父亲原为朝廷重臣,最后沦为阶下囚斩首示众。举家逃迁的夫人遇到送剑上秦国的溪竹,一下子泪流满面,死缠烂打就是要让溪竹认祖归宗,但因为溪竹头部受到重创没能恢复,只当她是陌生人,虽是可怜她们一家的遭遇,却没有更进一步交往。哪料那夫人也是个刚烈的性子,无意中听说这些剑都是送到秦国,便暗中调包了那些剑,大概是再也不能忍受那种喋血的再现。
“事情真相我已明了,罪不在你,但你为了掩盖她的罪行而将罪行往自己身上揽,可曾考虑过山庄上下几千人的性命!”甘婧冷冷道。溪竹虽是睿智,但一遇到儿女私情,便成了小白,不懂该如何处理,想来见到自己的亲人,不管有无记忆,他心理还是动摇了。
此时的溪竹不敢直射甘婧,只将头埋得愈低,脸色愈白。“此事确实是属下考虑不周,连累了山庄,请庄主赐刑!”
“你的那些所谓的家人我已派人安顿好,你想要知道自己的前半生生活随时可以回去。”甘婧淡淡道。如今那男子敢明目张胆地让溪竹回来,相必那边已经处理妥当了。依嬴政的性子,此时是打倒山庄的最好机会,他不可能让他丢掉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掉包之计好一招金蝉脱!
溪竹闻言只以为甘婧这是下逐客令了,蹦地一声跪倒下来:“多谢庄主对他们的照顾,但如今,不管是有无记忆的我,生是山庄的魂,死是山庄的鬼!”他坚定道。
甘婧垂眸,面对亲情和道义,每个人都会动摇,自己也不想为难他太多,叹道:“起来吧。你们先退下,我想休息。”
“是——”
嬴政二十三年,秦国六十万大军兵发楚国。楚国大为惊恐,深知国之存亡,在此一战,于是征调全国所有兵力,前往应战。
然而,根本没有期待中的战争。王翦并没有按照常理分兵数出,多线进攻,而是将六十万大军聚于一处,陈兵边境,坚壁而守,日休士洗沐,椎牛设飨,亲与士卒同食,浑然不似想要灭楚,反倒更像是前来度假。
楚军饱含着保家卫国的热情开赴前线,士气正高昂。敌人既然不犯我,我何妨先犯敌!于是数度挑战。王翦任由楚军叫骂挑衅,只是岿然不动。楚军战既不能,退又不敢,只得与秦军对峙僵持。
秦军越境作战,本应趁新来之势,发动闪电战。然而,王翦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战也不走。六十万大军,每日得消耗多少粮草,挥霍多少物资,花费多少金钱,王翦是沙场老将,不会不知此节。但他依然故我,不求灭楚,只求自保。王翦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别说楚国主帅项燕猜不透,就连秦王也开始犯了迷糊。莫非王翦真的老了,勇于吃饭,却怯于作战?
嬴政心中焦急,便欲遣使前往,催促王翦出战,蒙恬谏曰:“不可”
嬴政问其故,蒙恬道:“当年攻赵之时,王翦与李牧对峙不下,大王遣使令其出战,结果王翦大败。前事未远,不可不鉴。李信所以伐楚失败,最大的原因就是焦躁轻敌。楚曾与秦争霸天下,今虽衰竭,犹地尽东南,拥百万之众,远非韩、魏、燕、赵可比。王翦此番伐楚,以臣之见,其必已有一个完整的作战方略,那就是提高战争的门槛,与楚国打消耗战,以综合国力决一胜负。此策虽见效缓慢,却勘称万无一失。”
嬴政道:“六十万大军暴师于外,日费万金,再这么消耗下去,大秦虽强,怕也是支撑不了多久。”
蒙恬回道:“秦虽消耗不起,楚却更消耗不起。问题不在于秦能否支撑十年八载,而在于比楚国支撑得更久。今楚悉全国之兵以抗王翦,轻壮劳力皆困于战场,眼看秋收在即,楚国中乏人,必引师而还,割稻积粮,以待再战。楚师既还,王翦因而击之,楚可下也。”
嬴政于是称善。
秦宫内,明晃晃的烛光在风中轻晃,摇曳的影子映射在旁边两个人身上。
蒙恬正半跪于地:“大皇子,一切皆按您所说表述。”
“好!”扶苏满意地点了点头,手中还扶着一盏状似茶盏的东西,白玉般的手指在轻轻地摩挲。
“大皇子,那项燕确实军中奇才,引我同李信二人深入其境,方才精锐尽出,从后追击,三日三夜不息,杀我都尉七人,军事死者不计其数。我军大败,只得狼狈退兵,但这王翦心高气傲,怕是击败楚国会加重其气焰,到时更是难把控。”半跪着的蒙恬正是二十多出头的生猛小伙,面对此次败兵,心有不甘,更反感的是,扶苏这次竟然还让他在朝堂之上帮王翦说话!
扶苏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知道你与华阳一向交好,父皇将华阳赐婚于王翦,目的就是拉拢他。以王翦的为人,他不会对华阳如何,你大可放心。”
蒙恬反驳到:“大皇子,我不敢认同,王家在秦国也是数一数二的显赫门第,可王翦却厚颜无耻,一副贪得无厌的嘴脸,跟八辈子没有见过钱一样。出兵前为子孙请求园池,发兵至函谷关,又先后派遣使者回咸阳,每次都是同样的要求,请秦王再赐美田宅园,多些,再多些。如此匹夫,臣——”
“贪污贪污,贪而自污也,授柄于君王,以安其心,示以自己所爱只是钱财而已,绝无他心。父王多疑不轻易相信于人,现今突然将秦国六十万士兵委托于他,他如果不多为子孙请求些田宅来坚定自己的立场,那只会让父王起疑。”扶苏挑眉淡淡道。他也是知道这样的道理,才让蒙恬在朝堂上为王翦说话。
蒙恬一滞,这才发现自己的道行还远远不够,在这官场上,一言一行都得经过深思熟虑。
再说王翦暗访军情,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
王翦闻此,心中大喜:“士卒可用矣。”秦军蓄势已久,见王翦如是说,于是纷纷请战,王翦笑着阻止:“诸君勿急,且再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