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肃穆的朝堂上,甘婧身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了条同色的金丝纹带,并不如他人一样头戴官帽,黑发以镶金白冠束起,笔直地坐在轮椅上,丰神俊逸,淡漠如天外之神。
一炷香、两柱香过去了,姬角仍未出现在朝堂之上。殿上的大臣们虽然每天都这样站着,没有卫王和右相坐着那么惬意,但弓着尊敬的仪式维持那么久,还是头一次。有些大臣实在支撑不住了,开始松懈下来,窃窃私语:“大王可不曾拖延上朝啊!”“大王这是出了什么事?”……
左相心中也是困惑不已,转头看向甘婧,在他看来,沐与浩与姬角的接触比自己更多,兴许会知道是什么原因。甘婧瞥见他的目光,淡淡地摇了摇头,望向龙椅。
大殿之上喧闹了一会儿,却见朱应尚从后殿走出,拿着拂尘道:“大王有令,三天后的考检由百官协助右相准备。今日罢朝一日!钦此。”
“这是怎么回事?”大臣们瞬间炸开了锅,近日卫宫内似乎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啊,卫王何故罢朝?
“朱侍人,卫王如今何处?”左相率先出列,询问道。
朱应尚闻言,脸色逐渐难堪起来,支支吾吾道:“左相大人这不是为难咱家吗?”
“让我们这些朝廷重臣在这大殿上等那么久,难道也是卫王授意?究竟还是朱侍人阳奉阴违?”尽管朱应尚身为两朝卫王身边的红人,在太尉眼中,不过就是一个不完整的监人,他当然对他不会客气到哪里去。
老太尉可真是一个冤大头,平日里瞧不起自己也就罢了,如今这种场合也来给自己难堪,一下子把舆论矛头指向自己。一个人的言论不足为惧,但那些大臣的口水合起来就足够将自己淹死,朱应尚眸光微闪,叹了口气道:“大王自前日起便留宿婉鹃宫,咱家也是方才才接到大王命令,太尉可真是冤枉死咱家了。”
婉鹃宫?甘婧想着冷眸直接射向朱应尚,从他的面部表情探究着所言是否属实,因为她根本没听说过宫中有哪位贵人是住那儿的。而另一边的左相听罢,眉头微蹙,这姬角这次是玩什么花样?秦国皇子已经走了,也不必装什么荒诞不羁了,怎么还会留宿妃嫔那里。
“各位大臣,退朝。”朱应尚看了一下被搅得一团混乱的朝堂,尖声宣布道,眼睛却又似有似无地撇过甘婧,转身下殿。
“阴竹,待会去查一下婉鹃宫那位的来历。”甘婧微侧脸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吩咐道,前日起便留宿婉鹃宫,那自己昨日见到的又是何人,当真可笑!以自己对姬角的了解,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相比于卫国皇宫的混乱,秦国皇宫此时却显出肃穆与郑重,大臣们上朝都是胆战心惊的。
“老臣以为大王应早立储。”丞相隗状出列道。近几年秦王是愈加荒荡,虽然是有做过不少为天下百姓的事。但功不抵过,近来更是掏空身体在后宫上,若再不立储,只怕有一天他缠绵死在床上,但秦国内部只怕争权不断,而四周只怕会烽火四起,于是,他勇敢挺身而出。
嬴政的眼睛在他和扶苏的脸上打了个转,在他看来,自己儿子的这个老师,比自己这个亲爹跟扶苏还亲近,肯定万事都想着他。他冷冷道:“丞相莫不是以为本王已经老了?”
这嬴政可真是敏感啊,隗状心头一震,从容道:“老臣不敢,老臣以为应该以防万一。”
“朕告诉你,朕还有大把的时间,你们今后若是敢在朝堂上再提这个,立即革职查办!”嬴政冷冷拍着龙椅道,眼睛撇过众位大臣最终停在蒙武身上,问道:“蒙爱卿,如今阿房宫修建进度如何?”
“回禀大王,阿房宫今已修建宫室有三百二十四有余,距原计划只有一半之差。但如今大王亦可入住已建成之宫室。”蒙武出列道。
“好,赏!”嬴政听后心中大喜,方才的阴骛也一扫而光。
扶苏转头望向自己的老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主子,卫王果然有古怪。”下完朝,扶苏刚回到寝宫,曦逅从暗处闪身而出禀告道。那日扶苏接到皇宫来信,说是妍八子不幸落胎,被查出是澜沧宫的人动的手脚,秦王急招他回宫参与调查。将辞函交与沐与浩,随后扶苏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国,暗中却派曦逅留下监督卫国动静。此次进入卫国,虽然风平浪静,但扶苏却是感受到其中的暗礁,从第一次接待两位丞相同行到饮酒到月夕宫宴及其过后发生的事,一件件都不简单:卫国朝廷恐怕不止分为两派,而姬角能在短短一日拿下皇宫和整个朝廷,当真不可小觑!高调回国,借机放松姬角的警惕之心,因为人在一次意外而有序的隐藏过后,往往会有一次大范围的松懈。
“嗯。”扶苏轻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卫国后宫中的花园布局乃慎独二龙汲水阵,属下暗中从一个亭子进入花园地道,却是像经过一场大战,里面四周乃是散落的兵器,把把精良锋利无双。本想再深入地道探查一番,却因人到无果。”
慎独的二龙汲水阵?看来,姬角还和慎独有关系,这可越来越有趣了。扶苏嘴角浮起邪魅的笑,望向曦逅:“卫国右相有何举动?”
“卫国正在两位丞相的主持下进行内革外交。”曦逅知晓沐与浩的真实身份,是人人想拉拢的之剑山庄幕后之人,但感觉自家主子这么关心止剑山庄庄主,似乎超过公事的范围了。
难道她是想强大卫国?扶苏想到这,心理很是不舒服。他可不想和她相斗。感觉到门外有声响,扶苏挥手示意曦逅退下,嘱咐道:“继续盯着。”
“主子,郑八子要见您。”文简端上一碗绿豆粥,启禀道。
见到黏稠的绿豆粥,扶苏眉角微蹙,抬头望向文简,冷冷询问道:“这是何人吩咐的?”
“是郑八子亲自煮好派人送来的。”文简微怔,回复道,他从不知道主子见到绿豆粥会是这个反应,难道这绿豆粥还暗藏什么玄机吗?
“倒了。”扶苏没再正眼看那粥一眼,径直回到坐上,吩咐道。自从母妃死后,他再也没吃过绿豆粥,因为一眼,他就知道,那个绿豆粥和自己母妃所做有天壤之别,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文简知道自己这次还真是办错事了,主子没用就只吩咐倒了,想来也不大会见郑八子,只好讪讪地退下了。
另一边,郑八子左等右等等不到文简的回复,奈何自己又被禁居在深院,只能多次派宫女出去打探消息,她从那天在大堂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表哥了。
“主子,文简说大皇子有公事在忙,不便见您。”一名宫女推门而入,回禀道。
怎么不见我?听到这句话,郑倩蔫了,但仍不死心:“我煮的绿豆粥大皇子有喝了吗?”
“这个,文简没有说,大概是喝了。”宫女斟酌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说道,她可不敢说刚才她去找文简的时候,就看到他正吩咐人去把绿豆粥倒了。那样子郑八子听到还不情绪激动,到时她肚子里的皇长孙要是有什么问题,那自己就惨了。
听到这个,郑倩满意地笑了:“好。”她记得,以前表哥最爱吃绿豆粥了,如今自己亲手煮了一碗送到他手上,他肯定会被自己打动的,她的盼头也就有望了。此时的她,心里美滋滋地等着。
“主子,婉鹃宫那位陈良人,是卫王微服私访时偶然救下的,自那之后,可谓夜夜独宠。”阴竹回禀道。
“偶然?夜夜独宠?姬角可不是那种简单的人物。”甘婧冷笑,却没见阴竹眉角一闪而过的微蹙,冷冷道:“派人进入婉鹃宫,我要知道那个女子每日的活动!”
“是。”
见阴竹转身而出,甘婧缓缓摊开桌上的竹简,执笔书写着什么。
四天后,轰动卫国上下的考检终于画上句号,各位大臣也是兢兢业业地从百万份考题中精心挑选着最佳。于是乎,上榜首者,五天后见皇榜,直接被请入朝为官!
甘婧只负责出了考题和提供上交档案卷的供往后参考的答案,其余的事就都交由手下的人分担开了,也正是如此,甘婧在今日朝堂之上才知道了考检的结果。
“第一名:沐与浩。老臣以为此人文笔见解俱佳。其答案朗朗上口,老臣如今印象深刻!《烝民》之诗:‘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懿德。’故古之人天性就是善良,而且一脉相承。孔夫子在《论语阳货》曰:性相近,习相远也。夫子说的是人从生下来,性情都是相近的,只是后来随着环境和教育不一样而改变。又如孟子云:人之初,性本善。孟子乃儒家之集大成者。此论有两层意思……”
听到沐与浩这个名字,甘婧显然有一会儿震惊,但冷漠如她,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听着太尉说完,太尉博学多识,可当的上这朝中的智库,能得到他的赞赏,甘婧也想看看沐与独的才能。但越听越不对劲,这些答案,分明是自己的!
高坐龙椅上的姬角近来似乎略显疲态,手中正好翻着甘婧提交上去的答案,照着上面继续念道:“其一,说明人类最初是善良的。远古之时,人与人之间不积私产,不贪权势,共产共妻,和平相处,共同对抗洪水猛兽。后来随着人类的增多,财务的增多,才引发氏族与氏族之间的战争,才立官治民。故古之人将做官当成一种责任,必以天下为公才能立足,因此有禅让制度,黄帝传少昊,少昊传颛顼,颛顼传帝喾,帝喾传帝挚,帝挚禅位于伊祁姓的尧,帝尧禅位于姚姓的舜,帝舜禅位姒姓的禹。帝禹指定皋陶、伯益为传位之人,其子启杀死益而称王,从而废除禅让。其二是说明人从出生之初,性情就是善良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听到姬角坐在上头接着自己的答案,太尉不解地看向姬角,明明自己手上沐与浩的这份答案还未上交到他手上,为何他手上拿着的那份也是一样的答案。
姬角也只念了一部分,慵懒地将手中的竹简扔到案上,质问道:“朕的右相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群臣全都望向右相,卫王手上拿着的那份,难道是右相的?那为什么沐与独和他是一样的,他们都姓沐,难道两者有什么关系?
甘婧冷眸直直盯着站在前方的沐与独,一脸无畏道:“臣,问心无愧。”
姬角自是不相信甘婧会做那种事,只是,他的答案怎么会被沐与独窃取了,这才是他质问的原因。如今,他一句话,但是想撇得干干净净。姬角转头看向正站在千方,心神不宁的沐与独:“你说!”
“回大王,这一切都是草民的表哥沐与浩的主意啊,草民真的不知道。”迫于姬角的威严,沐与独一下子跪倒在龙椅前,震颤地祈求道。
原来,沐与独是沐与浩的表弟,感情这是私相授受,众位大臣似乎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太尉率先出列道:“大王,这有违朝纲,请大王对沐与独及沐与浩革职处理!”
“哦?”姬角慵懒地用手撑着头,似是看好戏般地看向甘婧。
“太尉大人如何就确定是本相将试题答案泄露,而非有人偷窃?”甘婧挑眉,临危不惧,冷冷看向太尉质问道。
“这答案和试题都是右相大人一个人出的,吾等均未曾见过,怎么也不可能是我们泄露的。再说右相大人的府邸听闻比皇墙还高,戒备森严,老臣还不知沐与独一个来自乡下的书生有如此好的身手。”太尉抚着胡子分析道。
确实,甘婧自信不会有人敢从外面进右相府偷窃,除了那个面具男,但如今,只怕府中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