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即公元前235年,正是月圆之夜,在自家种满竹子的后院,吕不韦命家僮焚香,洗沐之后,一袭长服,须发飘飘。在院中摆着一张茶几,几上放上一张古琴,旁边一杯酒、一把属娄剑。吕不韦神色肃穆,静默片刻,抚琴而歌:
盘古举斧兮天地张,
我生其中兮何渺茫。
夸父逐日兮志向远,
江河为竭兮邓木莽。
后羿射日兮显神勇,
嫦娥负心兮独奔月。
琴声寥寥,在寂寥的星夜里显得格外悠扬。门客们闻琴而来,聚集于吕府。他们看到月色下文信侯焚香弹琴的情景,肃然伫立,不敢有丝毫声响。只听得吕不韦继续弹唱道:
以书为乐兮学无厌,
琴棋书画兮伴我长。
商贾纵横兮埒王公,
抱得美人兮比巫山。
四海游历兮交胜友,
挥斥方遒兮乐未央。
邯郸居奇兮换门庭,
千金散尽兮归咸阳。
异国立志兮聚贤才,
七年修炼兮始为相。
夙夜在公兮扶两主,
采集百家兮着华章。
……
吕不韦一边抚琴,一边吟唱,间或饮一小口酒。那声音抑扬顿挫,低沉而沧桑。
人在政存兮意气扬,
人亡政息兮两茫茫。
生民多艰兮任驱使,
皇天后土兮德不彰。
力不可持兮恶无行,
聚敛无度兮必招亡。
琴声渐稀,声音渐息。最后,吕不韦“嚯”的一声猝倒在古琴上。
众人沉浸在氛围中,他们只知道文信侯政治手段了得,却没想过他在音乐上也极有造诣!
可当他们听到琴声突然断了,并不觉得奇怪,情到深处,连琴也禁不住,直到他们看到吕不韦倒在琴上,这才意识到不妙。
一个靠近吕不韦的门客大胆地向前探视,却发现吕不韦气息全无,已然死去,颤抖着对众人汇报道:“文信侯殁!”。
众人齐声跪倒在地,大恸悲号:“文信侯!”
吕不韦饮鸩而亡的消息迅速传到咸阳,秦王长舒一口气。
但困惑也随之而来:如果为其准备国葬,岂不是向世人昭示吕不韦无罪么,那当初“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不就显示自己的无情无义了?可自己又从未剥夺文信侯的爵位,这样的话也不能以平民之礼葬之。那会被大臣抓住把柄说自己不按朝纲办事。
他闭上眼睛,无奈地揉着太阳穴,文信侯这个老匹夫走就走了,还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大难题!
瞧瞧进门的芈姬端下茶盏,浅笑着看烦躁的嬴政,款款走近嬴政身侧,伸出纤手帮他轻柔着,嗔道:“大王最近也忒忙了,都不来找臣妾。”
嬴政听到声音自然便知道是哪个枕边人了,一把捉住她的小手,将她拉进怀中,勾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嗯?想寡人了?你这小妖精!”
细看怀中人,只见她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丰满的胸部,面似芙蓉,眉似柳,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欲滴,一双比桃花还媚的眼睛勾人心弦,肌肤胜雪,一头黑发挽成美人髻,腮边两缕发丝轻柔拂面平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芈姬悄笑倩焉,酒窝在脸颊若影若现,伸出双臂环上嬴政的脖子,邀宠道“欸,大王就不想臣妾吗?不过,这还在书房里呢!”
嬴政低下头,贴在她的耳边,轻啃咬了一下,引得怀中人一阵轻颤,坏笑道:“怎么?这会就害羞了?刚才怎么就敢挑逗本王,那本王就好好地宠你一番。”
须臾,房中传出一阵阵令人脸红的轻颤和低吼声,门外的赵高低垂着头,暗暗盘算着。
事隔不过三天,快报传来:吕不韦的丧失已办。
嬴政大怒,将快报竹简从桌上狠狠摔下。
未经朝廷同意,竟敢私自为其举行隆重葬礼,这岂不是无视我大秦律法,岂不是蔑视我秦王的权威,必加严惩,遂即下令:“对吕不韦舍人凡临丧者,三晋之人,驱逐出境;秦人六百石以上者,夺其官爵,迁居房陵,六百石以下者,迁居房陵,保留官爵;吕不韦之家属籍为徒隶,其子孙不得为任。”写完,盖上印章。
嬴政直接将竹简扔到服侍其旁的李斯怀中。“此事尽快解决!”可见秦王怒气有多大。这些门客,全都活得不耐烦了,居然不把他堂堂一个皇帝放在眼中!
“诺”李斯唯唯道,随即匆匆离去。
这时,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着一身浅绿轻纱,白色的抹胸上绣了一朵白莲,白绫束腰,素白的脸上只有淡淡粉彩,秋水为神,长眉盈盈,红润的嘴唇微启,涂上口红,倒不显得妩媚,只是一种宁静的美,衬托出脱俗的自然美,在深宫中却是一股清流;
她携一粉雕玉琢的三四岁的小男孩走进殿中。男孩身着黛色小锦服,腰环墨色锦带,配一乳白色麒麟玉佩,气质浑然天成,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楚姬牵着他的手跪下:“臣妾(儿臣)参见大王。”
嬴政走下扶起他们,“苏儿身体好了吗?怎么这会过来这边了?”
楚姬浅笑,淡雅恬静:“禀大王,苏儿身体已无大碍,幸得孟神医医术高明,臣妾此来是想求得大王出宫的旨意,亲自去向神医致谢。”
嬴政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手一挥:“准了。”
他最讨厌见到楚姬对他如此恭敬的模样,当年那个光着脚在桃树下跳舞的女孩子哪去了?难道自己当初做错了吗?
但转念一想,不,既然和她连苏儿都有了,他就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臣妾谢陛下。”楚姬带着行下叩首礼,这才不紧不慢地带着扶苏走出大殿,对于这个男人,芈俪已是心如死灰,不敢奢求过多,只求平静地过完下半生。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着桃红衣裳的妖艳女子,巴掌大的娇小无暇脸蛋,吹弹可破的肌肤,精致雕琢的五官,贵气的吊梢眸如墨玉般散发着光华,三千青丝垂下。
身着一件拽地长裙,外罩一件镶金银丝绣五彩樱花的席地宫纱,秀发挽如半朵菊花,额间仔细贴了桃花花钿,更加显得面色如春,樱唇凤眼,鬓发如云。
两边各簪了两只支掐金丝镂空孔雀簪,每只孔雀嘴下又衔了一串黑珍珠,贵气而不显张扬,只是一开口就显得刻薄尖锐了些:“呦,我道是谁穿得如此朴素,原来是姐姐啊,姐姐这是要去哪啊?”芈姬一笑,百媚生。
芈俪目不斜视,只当没见到她,对于自己总来和自己挑衅的女子,她只当陌生人,淡淡开口道:“妹妹还是莫要误了服侍大王的时辰,晚了大王怪罪下来姐姐可担不起。”随后牵起扶苏的小手便离开了。
“有儿子就了不起了?你应该庆幸你的儿子运气好。终有一天,我会抢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儿子!”芈姬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凌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