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甘婧梦见了多年前的那场厮杀,哥哥被处死、母亲被刺死,还有好多好多的家人、好多好多的家丁都倒在了自己面前。
曾经熟悉的人了无生息,曾经熟悉的环境鲜血淋漓,挂满白绫的灵堂阴风阵阵,红白相间……
她害怕,她恐惧,她想逃离,却在下一刻被卷入一个黑色的漩涡之中。
等甘婧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甘婧正纳闷着为何昨晚会做了一半的梦,睁开眼睛,却见眼前是一身白色衣裳。随着视线慢慢往上滑又往下掉,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得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道:“早啊。”
甘婧惊滞住,连忙条件反射般查看自己的衣物是否完整。确认无误之后立刻便转过身去,声音冷却了不止一个度:“扶苏公子,你大清早的擅闯闺阁算怎么回事?”
扶苏不恼反笑,刚劲的手臂一把揽住了她的细腰道:“夫君来陪娘子睡觉,有何不妥?”
觉察到某只不规矩的手正在自己的腰上游弋,甘婧右手中的白绫一出,正要将这个不知羞耻的男人打下去,却被他反手拉住白绫的另一端。
扶苏勾唇一笑,手上稍微用力,甘婧便不由自主地滚到了他的面前,被扶苏抱了个满怀。
“你……”甘婧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为什么这些个男人,一个两个都这样!
扶苏将她抗拒的表现尽收眼底,挑眉问道:“难道昨天文简没来跟你说吗?”
“说什么?”甘婧诧异的抬头,眼中的迷茫展露无遗。
看到她这个表情,扶苏凝眉,将她的身子扶正,正色道:“既然他没说,那我来说!听好了,我要娶你的人。”
扶苏的声音有如一声巨雷,炸的甘婧不知所措。
待她回过神来,她直接用力地将他推开,怒道:“你疯了?”
扶苏见过她两次极为平静的拒绝,这次见到她如此激烈的反抗,反倒觉得有乐趣。他温润如玉地笑着,就是不肯放开她的手,低下头咬着她的耳朵道:“对,我就是疯了。”
甘婧就差手里甩出两根银针要了他的命,真是后悔当初费了那么大劲救他!
“沐大人莫不是忘了这天下之局势?真正的寡妇清是何人?止剑山庄庄主是何人?卫国右相又是何人?相信沐大人自是比本宫熟悉,若是沐大人一倒,那大人手下的那些人该当如何?”扶苏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仿佛丈夫与小妻子之间的呢喃细语。
甘婧停止了手上的挣扎动作,神色冷情,淡漠道:“大皇子想要什么?”
称呼直接变成了大皇子了?扶苏真想一笑而过,不过他真没办法做到如此洒脱。他在意她,自然也在意她用在他身上的称呼
“还是那句话,嫁给本宫。本宫保你同你珍惜的东西一世富贵!”扶苏说的极为自信,也极为果断。
这句话,曾在他脑海中回荡了不止一次,上演了不止一回,如今这样说出来,却多了一种承诺的味道。
“试问大皇子,两个男子如何嫁娶,你嫁还是我娶?”甘婧冷笑道,她和扶苏走到这一步,是她从未预料到的。在她看来,扶苏此人城府极深,能不正面交锋便不正面交锋,谁知,他们不仅交锋了,还交到了床上!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扶苏略显粗糙的指腹慢慢滑到她白皙如玉的脸上,为她将散落出来的碎发勾回耳后,低沉戏谑道:“这自有我来想办法,若是沐大人愿意再娶一房夫君,本宫也是求之不得。”
甘婧直接抬头,用寒彻如冰的眼神瞪着他。
没想到扶苏无赖起来比暗阁阁主还无赖!想起那名男子,甘婧只觉心里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咬着牙没有说话。
头上男子幽幽的声音再次传来:“如果沐大人没说话,本宫就当沐大人答应了。”
“你——”甘婧时被气得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如今天下就秦最大,秦国嬴政百年之后势必将位子传给嬴扶苏,他确实有口出狂言的资本:“好。”
本来还想着需要再磨上一会儿的扶苏一听乐了,捧着甘婧的脸正要来一个甜蜜的早安吻,突然想起自己此时可不是阁主,要沉住气,可不能把媳妇儿给吓跑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便起身整理了下衣物,温柔宠溺道:“你要是犯困可以再睡一会儿,我就不陪你了,今晚再来找你。”
“大皇子,我们毕竟言不顺名不实,最好还是避一避嫌不是?”甘婧撑起身子卧在床边,挑眉,冷冷道。
扶苏没有争辩,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如春风地走了出去。
他想让她怀着爱他的感情嫁给他,可是,现在这时候,他只能逼她,用她最在意的东西逼她嫁给自己。扶苏心中扬起一抹苦楚:为什么她最在意的东西不是自己呢?
甘婧看着扶苏远去的身影发呆,兜兜转转,自己居然最终嫁给仇人的儿子,何其讽刺!若是以后要将秦氏一族全盘覆灭,那她是不是也会对他动手?
朝堂之上,有人禀告:帝国东郡天降陨石,不知谁人在陨石上刻下了“始皇帝死而地分”的字样,如今已被鉴定揭穿,有人意图让民众产生这几个字乃上天之箴语,以呼应荧惑守心之兆。
嬴政大怒,质问御史追查至何处。
御史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说什么也没查到。
“着陨石之旁居民有不可推脱之责,燔毁陨石,诛杀尽数民众!”嬴政拍着龙椅吩咐道。
早先,嬴政坑杀术士后不久,苍天率先出招,显示出了荧惑守心的异常天象。
荧惑即火星,由于其荧荧似火,行踪抓摸不定,故名之。在他们看来,火星近乎妖星,主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等。
心即天蝎座,二十八宿之中的星宿,是天王的布政之所,代表人间的皇室。
荧惑一般在黄道附近移动,但偶尔也喜欢到别的星座作客。而荧惑闯入列宿之中的心宿,及荧惑守心,在心宿徘徊不去,则兆头最为凶险,意味着皇帝即将驾崩,天下将要大乱。
出了此等天灾,嬴政便已经下令众人杜绝于口,如今,又有人祸挑衅,可想而知嬴政的手段会变得多么狠厉。
处理完这件事,蒙恬出列道:“启奏陛下,北方怕有叛乱蠢蠢欲动,臣本欲与扶苏公子探讨一番,奈何扶苏公子今日不在朝堂之上,臣想奏问陛下当不当防,如何防。”
蒙恬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望向了扶苏空空如也的位置,扶苏公子上次是因为生病所以才没来上朝,那这次又是怎么了?
防备北方少数民族的事一向由扶苏和蒙恬探讨,嬴政很少插手,蒙恬这么一问,他哪里知道,只好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李斯。
“左相大人不妨说说自己的看法。”嬴政看向李斯,低沉而又不减威严的声音在大堂之上响起。
李斯玩玩权术还行,要说论兵打仗,那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嘛?
可是,他一瞧,这嬴政的脸色不对,如果自己贸然拒绝,只怕会引火烧身,于是乎笑呵呵道:“臣乃一介书生,对北方的了解情况比不得蒙将军同扶苏公子,若是扶苏公子在场必能与将军阐述一二,只是不知这扶苏公子现今何处?”
李斯一下子便将众人关注的重点给拉到了扶苏不在的事情上,满朝文武可都没听说扶苏是外出了还是生病,为什么就无故不早朝呢?
只有在一旁的中书令赵高脸色略白和主座上的嬴政面色阴沉。
李斯本还沾沾自喜:这下子可以狠狠地给扶苏一击。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抬眸正对上的是嬴政怒火中烧的眼睛,顿时,他心中的那根弦“崩”的一声断了,整个人就差点跪地求饶了。
满朝文武识脸色的不少,不识脸色的也很多:
“你说扶苏公子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上什么朝啊。”
“他不就仗着自己头上有陛下罩着,所以才为所欲为的吗?”
“照我说啊,这大皇子和二皇子怕是本性一致喽。”
而看得出嬴政已经动怒了的几位老臣都低着头,生怕自己会突然成为那只出头鸟,活生生为扶苏公子抵罪。
“够了!”嬴政拍案而起,黑着脸对赵高吩咐道:“去让扶苏回澜沧宫,开始着手准备婚礼!”
满朝文武望着嬴政负手而走的身影风中凌乱之中,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是知道扶苏公子不会上朝还是事陛下将扶苏给罚到哪了,为什么说出这句话?感觉他们一众大臣刚刚好像都说错了不少话。还有那就着手准备婚礼又是怎么回事?是扶苏公子要纳妃还是秦皇?
嬴政丢下他们就走了,他们也就都纷纷看向赵高想问个明白。
赵高摇着头谄媚道:“杂家就说一句,众位大臣备好彩礼便是,退朝!”
准备好彩礼?
众位大臣现在倒是知道了些什么,纷纷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退了朝。
只有李斯站在原地寸步不移,直到最后一位大臣的身影也远了的时候,他才抬头看向赵高,询问道怎么回事。
赵高讥诮道:“李大人,您真应当庆幸当初的决定,为我大秦送来第一位夫人。”
李斯诧异,不解地问道:“赵大人这是何意?老夫为何听不懂?”
“杂家便问你,那日卫国沐大人是喝醉在大人家中还是变成笼子里的小鸟呢?”赵高挑眉,加以好颜色道。
卫国沐大人,他还差点没反应过来,原来赵高所指便是卫国右相,只是,那件事又和这件事有何干系。赵高又怎么知道沐与浩被自己囚禁在府里,难道是那次家宴被他发现了?
赵高见他一脸矛盾的模样,便知道了答案,手中扬着拂尘转身便要离开,临走还不忘提醒一句:“李大人,人越老呢,办事就越容易犹豫,这一犹豫呢,就惨咯。”
李斯盯着他远去的身影,只觉得他话中有话。
不行!这件事他一定要查个明白!
扶苏刚从宗庙回到澜沧殿,不一会儿,赐婚的圣旨便被送到了澜沧宫。
昨日,扶苏去跪求赐婚圣旨,嬴政一听说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要娶的竟然是卫国丞相的妹妹,也还是一个不良于行的瘸子,当即大怒,责令其前往宗庙忏悔,等到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出来。
可是,扶苏的脾气比他老子还倔,宁是在那里跪上一天,就是不肯认错,急火攻心的嬴政便暂时没有去理会他,径直先去早朝。
早朝上也没有一个省心的货,要不是天灾,要不就人祸,最后干脆,来了一个没有扶苏就解决不了的问题。
嬴政千思万虑之下,最终还是决定顺了他的意,大不了以后再找个理由让那女子成为下堂妇再娶便是,可自己的继承人也就一个。
一听到有圣旨到,满澜沧宫的人都出来接旨。就是暂住在澜沧宫的甘婧也不能免。
甘婧由着阴竹将自己推出来,看到扶苏是被文简扶着出来的时候,心下有几分讶异,但还是面不改色。
来宣旨的人正是赵高,他用狭长的目光在扶苏同甘婧身上打了个转。打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卫国右相之妹,娴熟典雅,为救扶苏公子舍命受伤,寡人心感欣慰,今特命扶苏公子以正夫人之位迎娶卫国右相之妹。钦此。”
“儿臣遵旨。”扶苏温润一笑,双手恭敬地接下了圣旨。
圣旨一出,满座皆惊。
澜沧宫的妃嫔最高也就一个巧良人,不少嫔妃都觊觎着扶苏那个夫人的位子,妄想着有一天能够野鸡变凤凰,可没想到被一个半途而出的右相妹妹生生截了胡。
右相大人不是和几位夫人一起来的吗?何曾又多带了一个妹妹。
赵高见甘婧默然不语,但表情似乎不太满意,便踱步走近,笑得谄媚:“杂家在这里先恭喜右相大人。右相大人今后可就算得上我秦国皇亲国戚了。”
“谢公公。”甘婧抬眸,淡笑道,抬手示意漪荷奉上金元宝。
这点小财,赵高可不放在眼里,但,多多益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