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他会突然提到这个？
卢生虽是纳闷，但还是依言回复他：“秦法规定，一个方士不能兼有两种方术，如果方术不能应验，就要处死。”
说着说着，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侯生的意思，可是下一刻又否决道：“占侯星象云气以测吉凶的人多达三百，都是良土，侯兄就先不用担心将来不成功的事了。”
“占侯星象云气以测吉凶的人多达三百，是，没错，可是由于害怕获罪，就得避讳奉承，不敢正直地说出皇帝的过错。
天下的事无论大小都由皇上决定，皇上甚至用称来称量各种书写文件的竹简木简的重量，日夜都有定额，阅读达不到定额，就不能休息。他贪于权势到如此地步，咱们不能为他去找仙药。”侯生骂道。
侯生现在就像一个醉鬼一般，说话颠三倒四的，虽是云里雾里，但是卢生还是听到了几分危险的迫近。
让嬴政自称真人，又让他说过得像个普通人，近来更是将巴蜀之地的巫女给请进了宫。
嬴政越执迷不悟，给术士的压力变更大，这次蒙混过关了，那下一次呢？嬴政可不是那种软脚虾，随便被人骗过就算了，他可是睚眦必报的秦皇啊。
再这么欺骗下去，迟早要出事，而且一出必是大事。富贵诚可贵，性命价更高。
卢生扶起侯生扇了他一巴掌才终于将他拍醒了。
侯生捂着脸怔怔地看着桌子许久，这次想起自己是在上面地方。
而卢生可没有再理他，而是快速地将自己布袋里的东西整理了下，头也不抬道：“侯兄，秦国这块地我们是不能再待了，小弟打算往漠北走，你呢？”
“你要离开？”已经清醒了不少的侯生诧异道。
卢生将布袋往腰上一挂，便站了起来：“正如侯兄方才所说，皇帝如此贪恋权势，势必也善用权势，这么久过去了，连仙人和不死药的影子也没见着，皇帝必然起疑，倒是我们谁都逃不掉，甚至遭受酷刑，还不如趁着身上还有盘缠，早点跑路。”
见卢生正要出去，侯生也拿起自己桌上的袋子追了出去。
扶苏常年身体健壮，未曾生过什么大病，但一生起病来却甚是凶猛。
本以为是小小的风寒，可这次连众位太医却束手无策。
嬴政在殿中听到太医院院首的报告，愤怒地将手中的奏折直接往他头上扔，怒喝道：“这点小病都救不了，真人要你们有何用？”
这太医院院首虽是这太医院里资龄最大的，可他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不！
十几年前他还是药童的时候，似乎宫里也有一个人是这种情况，可是那个人——那个人好像就是大皇子啊！
想来大皇子是淋了雨导致旧疾复发，可当初医治大皇子的病例中却只记载了症状，没有记载任何药物，这让他们如何是好啊，只能战战兢兢道：“陛下，臣记得大皇子以前也发过这种病，可是，病例中并没有详细记载如何治疗，臣想，若是找得到当年那名太医的手稿，必定能医好大皇子的病。”
现在，整个太医院是否能生存下去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名太医上了。
想起当年扶苏的病，嬴政便想起了那个女子。
当时是她跋山涉水誓要救回苏儿，后来是苏儿吉人有天相，遇到了孟常人，可如今孟常人已经去世了，不对，他还有弟子在世。
“夏太医那边怎么说？”
当初他外出迅游，恰好在他们的草屋外停下，一听说他是孟常人的徒弟，李斯便力荐将他留在身边，毕竟当时还觉得孟神医的徒弟肯定也有一番造诣。
他真正成为太医，是在帮他挡了荆轲那一剑之后，嬴政果断地赐他官爵财富。
下方跪着的太医院院首仍是无奈地摇着头：“夏太医说他也不知道。”
嬴政顿时感觉他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自己眼前闪过，那可是他和她唯一的儿子，也是他最骄傲的儿子，怎么能有事！
赵高见嬴政面如死灰，精明的眼珠子转了转，出言道：“陛下，臣以为小小的风寒，如果太医都没办法，会不会是被恶鬼给缠上了。现在宫内有那么多方士，要不让他们试试？”
“快去快去！”经赵高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了还有这一些人，“慢着！”
赵高还没走几步便被嬴政给吩咐停住了，而后，身后又传来一声吩咐：“派人去看看清夫人如何，如果可以，让她也去看看。”
本以为嬴政是要变卦，原来是还要多加一个年老多病的老妇人啊，赵高嘴角扬起一抹不为人知的阴邪笑意，转过身来躬身道：“是。”
甘婧回到澜沧宫，恰好见一大群方士正在澜沧殿外跳过神，嘴里囔囔着什么乱七八糟的方术。
她眉心微蹙，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扶苏公子的病不是今早有太医来看过吗？为什么这才一会儿，就变成这些方士的场了。属下这便去问问。”阴竹看到那群人心中也很是困惑，便跟甘婧禀告后往澜沧殿方向去。
甘婧一人坐在花树下，她脸朝花束、身形苗条，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蓝色的丝带轻轻挽住，一袭白衣，鲜花一映更是粲然生光，只觉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当真非尘世中人。
一个游手好闲的方士看得呆了，双眼流露出痴迷神往的神态，忍不住搓了搓他那双污秽的双手便向甘婧靠近。
这种小把戏，怎么可能逃得过甘婧的耳朵。
就在那只肮脏的手快要触碰到甘婧整洁的衣裳时，方士整个人就被触不及防地推翻在地。
甘婧转动轮椅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正在挣扎着爬起来的男子，贼眉鼠眼，一看便是偷鸡摸狗之流。
男子看到甘婧的真颜，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妈的，居然是男子。”
阴竹及时赶了过来，看到现场发生的状况，忍不住便往那方士的心口狠狠踹了一脚。
刚刚被打中心口，现在又被人踹了一脚，方士疼得直在地上打滚，龇牙咧嘴道：“你们，你们是何人，竟敢如此暗害本真人，本真人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有眼无珠，要是再不走，小心我拿了你的命。”阴竹作势将手握在剑柄上，像是要拔出来一般。
甘婧冷冷看着他，勾唇道：“就这些花样，你们的好日子，也快走到尽头了。”
那方士哪知自己这次招惹的是何人，只是一看到佩剑便知这两人不简单，踉跄着爬起来便慌忙逃窜。
阴竹担忧地走近甘婧，正打算上前查看她有没有受伤，被甘婧抬手阻止了。
“无碍，里头怎么回事？”甘婧坐在花树下，身上只有零星的花瓣掉落下来的痕迹，白衣无痕，整洁如初，就好像刚刚那一击，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阴竹躬身禀告道：“主子，扶苏公子的病太医院束手无策，秦皇不知听谁的谏言，撤下了太医，让方士前来施方术。”
甘婧困惑地凝眉，眼神飘到了左前方还未停止的跳神。
她是无神论者，信天，但并不靠天，也知晓那些所谓的方士、方术不过是在战乱之时人们为求安定、求心灵寄托整出的一套装神弄鬼的玩意。
嬴政自己有了世外之想，渴望求生不死，这次还想拉扶苏下水，可当真荒唐！
“主子，清也来了。”阴竹轻声说道。
清作为巴蜀巫女、巫神，这次扶苏病的这么重，肯定会被觊觎上。只是，嬴政居然连一个老弱病的妇人前来，当真无情。
“你跟她说一下，屏退众人，我们待会进去。”甘婧摸着手中的红线，眸光微垂道。
虽然她现在不想见到扶苏，可是，被命令去救他的人顶着自己清的名头，自己可不能让清的名号就这么毁在秦宫。
阴竹诧异地看着她，见她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也就没有问出口，将甘婧推回风情院后再暗中今日澜沧殿寻找清。
方士在场的有一百多，每个人都来做上一场方术，时间一拖便拖到了下午。
到最后，众位还没离场的方士纷纷看向旁边那位一直坐着的妇人。
他们听说这位夫人可是巴蜀有名的巫神，心有忌惮之余想看看她如何做法，偷学几招，方便往后装神弄鬼。
谁知，清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缓缓地往床边走去，却吩咐其他丫鬟赶人。
众人皆是不服，奈何人家是嬴政亲自接进宫里来的，还赐了宫殿，排场哪是他们可以比的。
不过，很多人还是赖在门口，他们就是想看看，这山野里来的村姑究竟有没有本事，将扶苏公子救活！
清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床边，见到往日的小主子现在大了，也有几分以前娘娘的神韵，不免欣慰，只是那苍白的脸，为何跟当年中毒时一模一样？
“你们都下去吧。”清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有好心的宫女以为她身子不便，正想要过来扶一把手也被她婉拒了：“我自己可以。”
“是。”
她们都知道，这新入宫的巫神行为古怪，做什么事都从不说为什么，倒也没有再上前，一众丫鬟便离开了澜沧殿。
只是，她们没看到，老妇人那布满沧桑的脸上两行清泪直下。
阴竹背着甘婧偷偷地从澜沧宫窗口进入，便直接将甘婧背到扶苏的床边。
甘婧看到老妇人眼角慌忙之中还没擦干的泪痕，心中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感觉，难道这妇人和扶苏相识？
老妇人回过头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庄主。”
“你身子不便，在一旁坐着便是。”甘婧没有再把精力放在打量她身上，而是有条不紊地为扶苏探脉。
脉路虽像风寒，但甘婧很快便感觉不对经，抓起他的掌心向外，果不其然，他的掌心上明明白白地呈现了一浅一深两条红线，若无仔细看，外人只会将它当成血管。
他这毒似乎中了许久，本来有被压制的迹象，却因为忧思和风寒再次引起，情况刻不容缓。
御书房内，嬴政听说那群方士施了方术之后，扶苏似乎还没有醒，便派人去请自己最相信的那两个回来。
结果，侍卫来报那二人居然逃跑了！
嬴政恼怒，别人逃跑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你们两个！要知道，我豢养的术士虽多，却独独对你二人最寄予厚望。
凡你们所求，无不应允；凡你们所欲，无不得到。我何曾亏钱欠过你们？我何曾让你们作难？试问，我还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们更加满意？
可是没用，你们还是要逃！你们当我是什么？一个可以愚弄于股掌之上的冤大头吗？
说：“真人征召了大批文章博学之士和有各种技艺的方术之士，想用他们振兴太平，这些方士想要炼造仙丹寻找奇药，真人便大把大把的钱往里面送。
今天韩众逃跑了不再还报。明日徐市等人花费的钱以数万计算，最终也没找到什么所谓奇药，只有他们非法谋利互相告发的消息传到真人耳朵里。
对卢生等人真人更是尊重他们，赏赐十分优厚，如今竟然诽谤真人，企图以此加重真人的无德。”
一直随伺在御书房的李斯见嬴政这回对方士起了杀心，心中暗暗叫好。
他李斯是一朝丞相，不是人家的奴才，嬴政安于修仙，听方士的吩咐过普通人的生活，便将朝中政务多数交到他手中，把他累得半死不活的。
不过，按嬴政以往容易变卦的个性，李斯还不忘给嬴政加上一把火：“启奏陛下，这些方士在咸阳的，臣派人去查问过，有的人竟妖言惑众，扰乱民心。”
果不其然，嬴政震怒，拍案而起：“给真人查！”
于是派御吏去一一审查，严刑拷打之下，这些人为了自己能活命，辗转告发，一个供出一个，甚至不惜编造，牵引诬告。始皇亲自把他们从名籍上除名，一共四百六十多人，全部活埋在咸阳，让天下的人知道，以惩戒以后的人，还征发更多的流放人员去戌守边疆。
当然，这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