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右相已经应下了,但毕竟不是自己人,让他帮忙去请扶苏,巧良人心中仍旧有些不自信,便着人去盯着那澜沧殿的动静。
这午膳刚热了过来,她还没吃上几口呢,柠儿就回来了,她便将口中才咬了一半的春卷放入碗中,关心地问道。
柠儿走近前,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斟酌着说道:“良人,丞相已经去见大皇子了,奴婢见文简并没有阻止丞相大人进去,只怕……”
“只怕扶苏是不待见我,这才连门也不让我进,是不?”巧良人一听到丞相已经见了,便知道刚刚将自己拦在门口的万般借口不过都是谬论。
日照西斜,细碎的阳光洒在窗台上线条优美的青瓷瓶上,映射出暖和的光芒。
巧良人骤然起身,小步作大步,宽大的衣袖拂过,便将那瓷瓶毁掉。
柠儿听到瓷瓶破碎的声音,心中大骇,以为她这是想不开,想要伤了自己,赶忙上前阻止道:“良人,良人您这又是何苦呢?那可是当初您搬入这洗桐院时陛下赏的啊。”
外头的宫人听到里头的动静,以为是巧良人出了什么事,都忙不迭地跑了进来。
巧良人拿起旁边的另一个瓷瓶,苦笑道:“人又不在,留着这些个东西作甚?”
“良人不要啊!”宫人们见她拿起瓷瓶就要往下砸的趋势,纷纷出声阻止。
他们知道巧良人不受宠,但她平时性子温和,也未见得像今天如此失常,反倒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娘亲,孩儿来找娘亲玩玩。”
僵持之间,一声孩童的声音骤然从门外传来。
巧良人强撑着的意志瞬间崩溃,手一滑,手中的瓷瓶也跟着掉落了,幸亏旁边的柠儿机灵,摔下身子做了肉垫,这才保住了瓷瓶。
门外跑进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一张带着稚气的白皙的面庞,还略带一点婴儿肥,像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玉,让人禁不住想触摸,两道淡淡的眉毛微微上挑,似乎略带笑意,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似羽扇般微微翘起,眼眸若平静的水面漾起涟漪,俊俏的鼻子,像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微微张开。
巧良人低下头,整理了下情绪,这才走进去将子婴抱了起来,回头对跪了一地的宫人吩咐道:“都收下去吧。”
闹腾了这么一会儿,谁还有心情去吃得下午膳。
宫人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碎片、桌子上剩下的冷羹剩菜给撤下。
巧良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坐到了位子上,双眼似乎没有焦距地望着那群人忙忙碌碌。而子婴似乎感受到了自己母亲的伤感,原本挺好动的他一时也消停了,就静静地窝在巧良人的怀中。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生扯得人心惊胆战。
柠儿眼瞧着最后一个宫人关上门离开,这才慢慢靠近接近心死的巧良人,出言道:“夫人其实不用如此,奴婢倒有一妙计,大皇子他未尝女色,不知闺中之乐,若是和良人有过一次,食髓知味,自然就会日日痴缠着良人。”
巧良人猛地抬起头,像是即将渴死的人在沙漠中见到了生命的希望之泉:“柠儿,怎么说?”
为掩人耳目,柠儿俯下身子,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上两句。
巧良人柳眉微蹙,抚摸着怀中孩子柔顺的头发,似笑非笑道:“这次我要去见他都被拒绝了,你觉得我有可能请得动他到我这边来吗?”
柠儿倒不这么认为,连忙否决道:“良人,您忘了,可还有一个右相,若说右相大人来了,大皇子岂有不来之理?”
怀中的子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窝着实在无聊,又还憋屈,便想挣脱开来。
感觉到怀中孩子的挣扎,巧良人便将孩子放下来,让他独自站在跟前。
大概是因为这孩子自小就没怎么见过父亲,整天混在女人堆里,现在反倒更是黏着母亲,才刚放下来,他又抱住了巧良人的大腿,嘻嘻笑道:“娘亲,昨儿个胡亥哥哥给了孩儿葵花籽,孩儿吃着挺好吃的,正想着送来给娘亲尝尝。”
正说着,还伸手掏了掏腰间的荷包,小手巴拉巴拉地想把里头的东西掏出来。
巧良人一听到胡亥二字,脸色骤变,一把扯下了子婴手中的荷包。
荷包落地,洒出了几颗极其诱人的葵花籽。
子婴一看到自己辛辛苦苦保存过来的东西居然就这样被糟蹋了,哭着脸要蹲下去捡,却被这时紧张兮兮的巧良人抱了起来,只能哭哭啼啼道:“娘亲坏,娘亲坏……呜呜呜”
巧良人强制性地圈住他,扭头对柠儿吩咐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然后,去给本宫传太医过来。”
“是,良人。”柠儿垂眸看了子婴一眼,便急匆匆出了门。
“你这孩子,都说了别随便拿你那些叔叔们的东西,你怎么就不听呢?啊?”巧良人边说着,巴掌便往子婴的小屁屁上象征性地招呼了两下。
巧良人越打,孩子的哭闹声就越停不下来,抽泣道:“娘亲,哥哥待子婴很好啊。”
巧良人只感觉心里一痛,像是被一箭射中般的撕心裂肺,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一切言语都仿佛凝噎在喉咙中,只能转化为行动。
她轻轻地将子婴搂进怀中,眼中却止不住泪水的往外流。
太医院的太医一时之间都被嬴政找了去,说是要探讨研制不老丸一事,只留下坐班的何太医,何太医一听又是澜沧宫的主子,脸上的表情就像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精彩纷层。
这澜沧宫的水太深,他可不想再摊上这一趟,便抬头四处望了望,正瞧见那今日不用坐班的夏无且刚巧走了进来,连忙笑着迎上去,道:“不知夏太医现时是否有空,澜沧宫的主子今儿个身子不舒倘,正命太医院派人过去,老夫这边还在监视着阮娘娘的药,怕是空不出时辰,不知可否麻烦夏太医可否替老夫去上一趟。”
夏无且垂眸看了看,确实是看到了灶台上汩汩滚动的药壶,心里虽然知道那个老匹夫把这么一个差事交给自己肯定没好事,但如果自己不帮忙又会落人口舌,便道:“何太医这话说的,你我都是同僚,何必说得上麻不麻烦,夏某去这一趟便是。”
何太医浑浊的老眼顿时像是雨过天晴,眉开眼笑道:“何某在此谢过。”
澜沧宫的和风院中,扶苏正端坐在主坐上,眉眼淡淡,低头品尝着魏国的茶叶。
跪在下方的魏八子战战兢兢,却还是假以好面色地看向这个自己从进宫开始到现在第一次见到的男子。
那是怎样一张清秀而淡漠的容貌,俊美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白皙的皮肤,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哀愁的耀眼黑眸,笑起来如弯月,肃然时若寒星。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是让人心动。
一身白衣更加的衬托出他的身材的挺拔,应该是多年习武的原因虽然身子看起来单薄但是去不脆弱。
要是早先遇见她,她也不会去干出那种蠢事了。
郑八子望得入迷,见扶苏又低头俯视她,干净清撤的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人心,她不由得怔了怔,一时间竟忘了他刚刚问的是什么。
扶苏淡漠地放下手中的杯子,面若冠玉,温润问道:“本宫问你,是否当真愿意离宫?”
这回,魏八子可听得清楚了,她怯怯地绞着裙角,不敢说话。
她一直以为扶苏会过来质问她孩子是谁的,然后她就可以把那个人供出来,没想到,扶苏竟然是直接问她是否愿意出宫。
如果出宫了,那自己前面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
扶苏眉眼淡淡,起身笑道:“不说的话,本宫就当你你是应下了,待会儿我会让人帮你准备行李,送你出宫。”说完,扶苏便要离开了。
魏八子拼了最后一把劲抱住扶苏的腿,可怜兮兮道:“大皇子,我,我不想离开了。”
扶苏闻言,诧异地挑眉回头,淡漠道:“可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嬴扶苏的,你觉得本宫还会留下你吗?”
“世人皆称赞大皇子宅心仁厚,为何大皇子独不能留我和孩子一个栖身之所?”魏八子大哭着喊出最后一句:“而且——这个孩子还是你父皇的。”
文简那边得到调查结果尚且需要一定的时间,他这会儿过来就是想来看看这个女人是要什么。真是没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自己的皇弟或皇妹,简直荒唐至极!
扶苏拂袖,像是拂走了什么脏东西,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道:“你觉得单凭你一言便能认定皇室血脉,等本宫的人调查出真相,必会还你母子二人公道。但是在那之前,你若是还想肚子里的孩子活下来,最好就不要对外说出这件事。明白没有?”
一听到扶苏的吩咐,魏八子瞬间松了一口气,暗暗侥幸自己这次找人是赌对了,连忙磕头连连道是。
扶苏是谁啊?被当今天下称为扶苏公子的人,也是最受皇帝宠幸的皇子,若是能够得到他的帮助,那是事半功倍!
扶苏也不多作停留,径自离开了。
澜沧宫洗桐院
巧良人见到来的太医是夏无且,抱着不安分的子婴,不免好奇地问道:“本宫记得昨日乃夏太医坐班?为何今日又是夏太医?”
夏无且不慌不忙地将金丝脉枕取出,淡笑着躬身解释道:“回夫人,何太医正在为阮妃娘娘煮药,分不开身,便让无且代为走一趟。”
煮药?
巧良人虽然面子上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在意的样子,可她的心在冷笑:
煮药交给药童不行?还要自己亲自动手?她可不觉得阮妃娘娘有多么金贵!
只怕那老匹夫是怕自己又窥探到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这才不敢过来的吧。
夏无且的医术在太医院也是一等一的,她也就没有什么计较,让柠儿将子婴抱过去让他问问脉。
她可不觉得胡亥那孩子心性的人就会有多天真,不会对子婴下手。子婴是皇室长孙,他的到来直接冲击了二皇子胡亥的地位。一直以来对皇位虎视眈眈的芈妃母子肯定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日解决了他。
多年前分娩前夕,她误服了宫女端过来的药,差点一尸两命。追查下去,那宫女却已经跳井而死。
三年前,他们母子二人上山祈福,路遇山贼,差点身死贼手。追查下去也是毫无线索。
但她敢肯定,跟皇室里的这些人有关!
但扶苏除了给他们保护之外并没有给予他们更多的重视,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带着孩子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有一天这孩子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一样。
“启禀良人,小主子除了有些上火之外并无其他隐患,待我回去让人煎几贴药水让人送来,小主子服下便可。”夏无且把完脉,将手指从纱布上取下,不骄不躁地禀告道。
没事,那还好。
巧良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命令柠儿道:“柠儿,你随太医去一趟御药房,务必亲自全程监督那碗药,明白?”
“是,良人。”柠儿当然知晓巧夫人的担忧,应下后便领着夏无且出去了。
巧良人摸着自己可爱的孩儿,心中不免心酸不已,但这条路也是她自己选的啊,怎么样也得走完。
柠儿领着夏无且往院外走去。
正值美好的春天,殿外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娇艳的海棠花格外绚烂夺目。满天星那素雅的小白花星星点点地缀满在浅绿色的枝叶丛中。石竹花从纷乱的杂草中探出头,亮相出粉红色的笑脸。
夏无且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中此时正盘桓着好几只风筝,有两只似乎是在澜沧殿格外有名但却无人居住的院落方向。
柠儿见夏无且盯着那两个风筝的方向看,便笑着解释道:“那是风雅院的方向。”
“嗯。”夏无且淡淡地点头,来秦宫这么多年了,他自然也知得宫中每个角落,但心中的疑问却更加重:“那风雅院不是据说不对外开放吗?为何今日还有风筝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