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事,难预料。少年的心境,在此刻,比谁都要激动复杂。
因为,他现在得到的待遇好极了!他躺在红木的沙发上,左手捏着一棵剥皮的雪梨,右手捉了一条鸭腿。
“这是玻璃,不是瓷。”他仅仅说了句话,张必发就已五体投地了。
但他还是气愤不平:“摔掉的是钱,不是杯子,就是玻璃,也值二十两银子呢!”
“人有时候不该死心眼,大爷!你只要记得它是假货,就万事大吉了!”
假货!
“为什么不是真货呢?好让张狗人破点财。”张必发的仆人,每一个都垂头丧气了。好像他们“憧憬”得美好的心,一下就摔碎了,正好像刚才摔的张必发的瓷杯,碎了张必发的心。
“你知道正宗的玩意值多少吗?五百多两银子呢!”
张必发用心听着,不敢丝毫懈怠。
少年扔了梨核,狠狠咬了口鸭腿上的肉。
(二)
夜太黑,风凉凉。“臭小子,你又偷吃了?”
小村,老街,“陕西风味”饭馆的门口。在这家才开张几天的饭馆,门前趴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人。
如果不仔细地去察看,会误以为,那是一条刚从茅坑里面跑出来的野狗。
“我没有!”
“臭小子!”一记耳光,响亮。
“我说没有就没有。”硬舔了十天冰冷石头的狗儿,似乎饿得又臭又硬了。
“这小东西——”又一声皮鞭响起。
此时站在少年跟前的,是一个厨房伙计,陕西人,跟他的老板是半个老乡。半个时辰之前,他讨好老板,还特地猫着身,溜进了老板的房间。
他在房里小心翼翼,贴上一张白色纸条:“王宝宝,我爱你!”王宝宝,就是他老板的名字。
他在外面,找了一个会写字的教书先生。运气很好,他碰到的,居然就是写“陕西风味”这块四字牌匾的人。
而这人八成喝多了黄汤:“各位,区区在下没有别的本事,只是写了一手的好字,为献上自己一份爱心,来报答在平时照顾自己的父老乡亲,我决定免费写字,到底有哪位需要我题的字?”
厨房伙计就要他写了“王宝宝,我爱你”六个草字。现在,这一张白亮亮的纸条,就粘在老板的床头钱柜上。
此时的饭馆老板王宝宝,确实有两位友好的客户,在等着她张开那张并不很大、却也不小,刚刚好,有时甚至还有一点可爱,可爱得有些象樱桃的小嘴巴。
“哎——我的天啊!亲爱的,你千万不能走。”两位客户喝醉了酒,醉酒之后,难道还要干些肮脏的勾当吗?
“请你们都放心!”好一个如鸽子一般、肥美又妩媚的老板,她嫣然一笑,只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几张银票拿到手了。
“小聚三百,过夜七百。”在狮子开口下,客户唱道:“今夜无人入眠——”
他们眉开眼笑地望着战利品,非常用心地在心里合计,并且身子与她挤得更加近了。
厨房伙计一把扼住少年的喉咙,狂笑起来。
他另外一只布满青筋、长着老茧的大手,用力扯着少年的胸口,从其怀里摸出两个半又冷又脏的馒头,少年只吃了半个!
那是少年费了好大的劲,与一只狗在猪食桶里争抢来的食物,他已整整一个礼拜没吃上什么东西了。
厨房伙计的生活,虽然过得很不如意,但却希望别人也过得不开心。
“还说没有偷吃,你知道这是老板给小白准备的食物吗?”小白不是谁,正是伙计刚起的猪的名字。
少年被狠狠逼问、摔打。小店里,店小二、掌柜以及杂七杂八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受了谁的鼓励,在开怀大笑。
少年感到冷。
他的生命价值,他活着,只不过是为了有一天,终于有一碗热乎乎的辣椒面,能让他吃到口中。如此简单的一个愿望,他却拼命地使自己相信——那终于会成为现实的!
可现在,为了三个时间过期的馊馒头,他要受如此折磨。于是,使他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再不痛痛快快地拼命,今天可能就出不了这一条街。
他放手一搏,挣扎了起来,要跑。伙计一把扯住,奇迹,却出现在弱者面前。
少年,没被伙计拉住,跌在青石板上面。原来他已挣脱衣裳,干巴巴的才喘过气来。
“嘻嘻……”伙计露出满嘴白森的牙齿。
“噼啪——”他高举皮鞭,又猛抽一下,接着便要疯狂地挥动。少年不住发抖,身上又是疼又感到麻痹。
“救命!”他很长的一段日子,没有开口叫这两个字了。
呼救声传开去,一个中年汉子义不容辞正使出“金蝉飞”!他见到了一个两百来斤重的粗汉,身前爬着一个浑身在打颤的孩子。
地上,是什么东西?
伙计大汗淋漓地蹲下了身,“啊!一只好名贵的鼻烟壶。”
翠绿色的鼻烟壶,不管识不识货的人,都看得出其名贵,而且跟市面上常见的也大不一样。
“你!快放下你的牛皮。”赶过来的中年人盯着伙计,一字一顿。
伙计叉着腰,在斜眼打量,中年人不置可否地耸一耸肩,他的眼睛盯着伙计手上的鼻烟壶,发亮。
这里是地处偏僻的村庄,已使外界的消息不灵通;那么,这么名贵的东西,就只可能属于村里的暴发户,或者另一些体面人士。
完全不可能属于一个满地乱滚的脏孩子,也不可能属于这个一天到晚劈柴烧的壮汉。那么,主人会是谁?
(三)
鉴宝的少年,在张必发家四下无人时,顺手拉开了一张桌子的抽屉,见到了鼻烟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