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陆小鸟,陆小鸡。
——陆小凤的两个花名,司空摘星,就常常要这么称呼陆小凤。
也只有他敢这么叫,有很多人认为,这两个听起来很不雅的花名,最早在叫的人就是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一直都认为,自己身上唯一比陆小凤强的地方,就是令他自己都常常要引以为傲的身法。
所以,就算陆小凤这个人别的地方再神,他的心也似乎平衡了一点。
陆小凤的轻功无疑很不错,可是不错到什么境地?
答案,可能没有人知道具体。
毕竟,灵犀无双指,才是陆小凤出了名的绝技。
陆小凤的轻功,有几个亲眼见过的人这么说,“很快、太快”。
四个字。
——他们的评价,只有这么四个字。
快,怎样是太快?
那几个人当时就马上回复,“真的太快”。
四个字。
——他们的形容,还是只有四个字。
是言词根本太匮乏,不足以去形容?还是他们本身不善言辞?
也许,他们平时都能说会道,只是被震惊到一想起那一幕,脑子便开始不灵光。
见过陆小凤的轻功以后,这几个人都觉得自己此生已非虚度。
他们暗暗发了誓,此山归去不看山。
有真就有假,从此他们去看别人的轻功,便觉得那些都是笨老鸭在玩命地拍翅膀,太矫揉、太做作了。
当他们站在平地看见陆小凤飞上半空,却从眼睛开始一个劲子震撼到心灵,两腿不禁在发虚、神魂被极快的吸引。
那个疯狂的感受,就像他们自己沉重的身子也跟着陆小凤飞起来。各自心领神会、义无反顾飞向泰山绝顶,于是,心照不宣、纷纷一览众山小。
一人升天仙及鸡犬,陆小凤的轻功就是这样子,身法飘逸、大气,纵横如仙灵,不带一丝的烟火气息。
即使天庭的九天玄女一个不小心抬头见了,也会心颤到脱口叫上一声——“凤舞九天!”
没有错,凤与凰相逢。
这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就在这种时候、在九重天碰面。
于是,才会有很多的**湖、有这样的说法。
——陆小凤的轻功绝技“凤舞九天”,从来不会轻易使出来;因为,这绝技就像是牛郎那件会飞的神秘的牛皮大衣,可歌可泣,一旦展开便要鬼哭神嚎。
陆小凤自己知道,除了“凤舞九天”绝技,他还有一招同样奇妙的“大侠又舞”。
“大侠又舞”的基本含义,当旧力将竭或明明已竭,当时的体内又由于某一种情况不能再生新力,却偏偏还自动产生了一股未知的怪力,又让身体在根本不可能的情势下扭转。
别人不知道,他有这一招,更不知道这一招是创在“凤舞九天”前,还是其后。
不论这二式绝技现世的先后,陆小凤的轻功身法,无疑已是令人不可思议的。
司空摘星后来终于知道,陆小鸡竟然有这样的怪招。
(二)
寒冬腊月,飞雪正下,风也凛冽。
雪并没有随风在飘舞,这只因为雪已不像雪花,更像雪团。
漫天都是厚重的雪,便像无数锭的银子,来势疯狂,不断地从天而降。
大地银装素裹,雪地上有一道黑影。黑色的影子,在四处银白的雪天里很显眼,何况方圆千米内只有这么一个人影在动,即使想不受注意也困难。
积雪厚实,行路自然困难。
那人影的动作却很顺畅,他的膝盖并没有陷入雪里,他在飞!没有踏上地面,也没有踩到雪片,似乎用不到借力。
人影近了,他穿一身黑衣,全身落满了触手冰冷的雪屑。
黑衣人,黑衣的大盗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飞行时,伸手捞住半空一片雪,眼皮耷拉着,轻声嘀咕起来:“这天气还可以,空气好闻,我还算喜欢,可这天上落的要是银子就太完美了!”
道旁一棵枯树有好几节往下垂的枝头,他身子划过去,枝头未动。那身法在冰天雪地里如一只捕食的凶兽,迅捷又轻盈。
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时节是梅花盛开的好时候。
尤其是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园内无数的梅花,成片又成堆地绽放,如潮水似汪洋。
万梅山庄的幽深梅林中,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雾气迷漫的远处传来。
慢慢的,在雪雾里出现了两个人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二人晃晃悠悠正谈笑着:“你说,西门吹雪他会不会知道我们来了?”
“我想应该会,要是一个人在独自享受这万梅胜景,肯定会想起一些东西的!”
“你说我们是东西?”
“对于西门来说,难道不是吗?哈哈哈……”
转眼便将行出梅林,在一个石亭前立着数名仆役:“对不起!两位,我家主人今天不见客。”
“那能否请你帮忙转告,在下花满楼,这位是陆小凤。”
有一个仆役转过身而去,陆小凤跟花满楼仍留在原地,他们本来就是出来散心,自然不会急着亲自去找这里的主人——西门吹雪。
“呼……”几片雪花还没掉地落实,被一双突然出现的大脚带起了风,吹得向四处翻腾。其中有一两片雪也许受到的激荡大了点,飞舞到老远,又飘落下房檐。
来的人身子魁梧,浓眉大眼,是司空摘星。这会他高高站在石亭子上,正像发现了什么令人吃惊的事,大呼小叫起来:“这地方真有这么好么?你们都在。”
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就跟从来没有看见这个人一样。
司空摘星也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出现在这里。刚才他一扑到亭子上空,还特地不去耍弄绝好的轻功,偏偏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只是想去引人注意。
陆小凤正扭头对花满楼道:“就算西门吹雪这个人再怪,可是,他也不会请客人爬到自己家的房顶来赏梅!”
花满楼若有所悟道:“这只说明一个问题。”
陆小凤似乎疑惑,问:“什么问题?”
花满楼道:“这个人是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两个人深以为然,在一本正经的各自点头。
亭子下方有人议论纷纷,上面的司空摘星不住在皱眉。他似乎很不耐烦,快要忍不住纵身跳下去了。
可这时,他的情绪偏偏平静了起来,居然还慢慢蹲了下来,那个身子看上去已决心赖在亭子上。
他把一只灵活的大手探入衣襟,往内摸出一个制作精良的小酒壶,顿时眼睛发亮,酒虫又爬了上来。
酒壶做得很小,越是小,在里面盛的,就越会是绝世的浓缩好酒。通常物以稀为贵,一种东西并非越多越好。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对于酒徒来说,天地不在广,有酒则好,酒壶并不在大,有佳酿则快活。
司空摘星当然是一个真正的酒徒,现在,他看去要多快意就有多快意。
地上的陆小凤鼻子陡然在嗅,两眼几乎变得有些发直了。他绝不是一个酒鬼,做不到品酒一流,可也知道那是一壶不得了的好酒。
他虽然不是酒鬼,酒瘾也没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可不论谁见了好东西都会喜欢的,毕竟这世上的好东西并不多。
东西好就是好,他几乎要开口去问司空摘星,这个酒究竟有什么名堂,从哪里、在何时被偷出来。
陆小凤一抬头看到司空摘星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于是,他偏偏又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了下去。
然后,在嘴边悠悠吐出来一句话:“万梅山庄出现了一个绝不是东西、也不是人的东西。”
司空摘星那对耳朵却似已消失,就连他的一双眼睛也不知道在不在了。他所有的心思都扑到了手上那一小壶酒,此时人酒合一、天人一体。
不远处,却还是有人接过陆小凤的话茬:“东西不是一个,是好多,还都是怪东西。”
清朗的人声响起,一个光头发亮、模样长得老实巴交、跟乡下人一般的和尚,也不知到底是在梅林的哪一个路口冒了出来,现身突兀。
他碎步走到石亭前,小心翼翼站定,神情严肃、目不斜视。
和尚的一双手合并,合了个什,然后放开。
已经有两年零四个月,没有在江湖中听到有关老实和尚的任何消息了,陆小凤甚至以为他已遁入海外的仙山。
这时,他笑了笑:“老实和尚!为什么会有兴致到这里来?”
老实和尚一身的灰色僧袍,洗得褪色显得朴素,一脸诚恳:“这地方还不错,我很喜欢,奇怪的是,你们这些怪物怎么也突然都在这里了?”
一旁的花满楼含笑:“我们并不是怪物,只要还有那个真正的怪物活着,这世上便人人都是正常人。”
陆小凤大笑道:“对极,这里最奇怪的是,那个怪物怎会出现?”
司空摘星再也忍不住了,骂道:“小鸡!不要骑驴找驴,你自己才是超级怪物。”
陆小凤听到这,笑道:“你年纪活到这么大,可是越活越回去,难道不是怪物么?”
见司空摘星一脸的茫然,陆小凤坏笑:“我知道你以前踏雪无痕,可现在你的轻功都练得跟鸭子一样,刚才还伸出三只脚跳到亭上,却弄得雪花四溅的惨剧。”
现在没人知道陆小凤为什么要坏笑,一片雪花飞过司空摘星的额头……
司空摘星不能开口说,自己刚才其实为了吸引大家才那样的。毕竟现在,这里好像没有人在欢迎他。
而且只要他一说出实话,别人都会认为他这个人的表演欲望太大了,那么他会很不好意思。
就算他最后真的说了实话,大家也都会以为那根本是借口,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功夫在倒退。
司空摘星突然仰头一笑,挤眉弄眼道:“陆小鸡,照这么说,你的轻功现在绝对比得上我了?”
陆小凤笑得很恬淡,摇头道:“非也,我的轻功从来不比你差,现在只会比你更好。”
司空摘星依然胸有成竹,问道:“是么?陆小鸡。”
陆小凤又似乎要坏笑了,却忍不住叹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马上来打赌,谁输了就翻五百个跟斗。”
老虎的嘴边跑来一只小绵羊,哪里还会轻易放过去?司空摘星的眼睛发蓝,叫了一声:“好,就这么办了。”
他的话音落下,跃跃欲试,跳下了亭子。
梅林中时时风吹,即使功夫强悍,身体还是渐渐发冷,站在一边的老实和尚,僧袍开始哆嗦。
陆小凤呼出一口气,准备接着跟站到面前的司空摘星谈下去。但一边的老实和尚赫然发现,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司空摘星,却是一下不见了人,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在陆小凤面对着一个人的时候,当今江湖,还没有谁能从他眼皮底下、在他的身边悄然离去。
司空摘星,本来也应该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可如今才这么一眨眼,他整个人偏偏就消失了。
——好轻功,难道这个打赌,是陆小凤输了么?
陆小凤经历过千万件诡异无比的事,以往的情形却没有任何一次,能让他感到比眼前正出现的情况更加骇人。
那个亭子的飞檐上空空荡荡,他似乎已怔住,正望着偷**才站立的地方。
老实和尚半天没听见陆小凤说话,便有些疑虑的抬起头望向陆小凤。
他心里也在想,莫非这个打赌,是陆小凤输了么?
一直到现在,没人知道结果。
就在众人发着呆的一刹那,一个气冲云霄的声音,似江水突破大坝一般一泻千里,更似蛟龙出海,它骤然从亭后面一堆草丛里传出来。
老实和尚和花满楼,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感觉,正在他们的内心、脑海闪现……
他们一起大吃一惊,急忙各自向后飞跃数丈,胸中的心跳不断在加速。砰!砰。
凭着他们行走江湖的这些年经验,可以判断出前面涌动的,并不是一般的杀气……
老实和尚的一双拳已握紧,但是微微岔开的一双腿,却不由得仍在颤抖。他偷看了一眼陆小凤,心里不住念叨:“幸好有他在,实在不行还可以拜托他抓着我飞走。”
——陆小凤,平常飞得确实不一般的快。
但他此时并没有飞快飞远,他飞高起来,跳到一棵树上。
草丛里传出司空摘星虚弱的话音:“怎会这样的?”
陆小凤大笑道:“怎么样?司空摘星,我赢了。”
司空摘星叫骂了几下,然后在问:“这怎么回事?”
他已惊弓之鸟,忽然又似乎自己想通了什么,“哦”一声道:“原来,你不知道用了什么身法、跑到我身边在酒里下了泻药。”
陆小凤笑了一下,没再开口。
司空摘星打赌比较硬气,五百个跟斗,他已经老老实实在翻,还拜托老实和尚在边上要数清楚,一个也不能少。
他咬着牙,一本正经才翻到五百少八十个,陆小凤却突然忍不住大笑,眼泪都挤了出来。
偷王一见他笑,就知道自己上当,跟斗不去翻了,骂道:“陆小鸡,我怎么会拉肚子的?”
陆小凤道:“那是你中了风寒。”
他从一开始激将,到偷王入瓮,都不着痕迹。
司空摘星却在问:“你如何知道我会中风寒?”
陆小凤道:“因为那瓶酒,天寒地冻的,你却一直都没舍得喝,赶到这里也只喝了一小口。”
司空摘星问:“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路上没喝?”
陆小凤道:“酒瓶子那么小,要喝早没了!”
他忍不住大笑:“再说那又是好酒,你舍得么?哈哈。”
司空摘星大骂:“还真以为你用轻功下了泻药,没想到你又是出老千,这不算!重来。”
陆小凤道:“刚才明明是你自己亲口认输了,也是你自己要那么猜的,我可是从来没说下泻药啊。”
司空摘星还是嘀咕起来:“就算被你逼得认过输又算什么,我的轻功明明比你好。”
陆小凤道:“是么?刚才我说我赢了,是因为你现在还怎么比试?”
司空摘星无语,他才拉了肚子全身无力,知道自己打赌确实输了。
——这次,陆小凤没用出盖世轻功,却赢了最擅长轻功的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