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秋,北京
我大学毕业了,分配到北京一家专科医院心理科工作。
是我自己没有选手术科室,因为我不想一辈子像爸爸那么忙。在我记忆中,爸爸好像7年没在家过春节,越是节假日,越得主任值班。
远航博士生最后一年。我单位离他那儿不太远,坐环线地铁才10分钟。我们经常见面。
秋高气爽的一个晚上,我们看完电影,他骑车带着我,说前两天租了一间民房,就在北海附近。问我想不想看看?我点头同意了。
小小的三层楼,共12户人家,是公用厨房和卫生间,只有一间起居室和一间卧室,推开窗就是北海如画般的湖光山色,晚风轻抚面庞,美丽得让人心醉。
卧室里一张单人床,第一次和他在一起,感觉他好像比我还紧张。我一直闭着眼睛,只用心来体会这一切。我知道自己这一天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接下来几天,我们一起到军博的家俱展厅买了写字台,沙发,双人床,又从新街口附近的商场买了电视,冰箱等基本电器。终于像个小家的样了。
过了几天,远航请来他医院的两位师兄,和两位老家山东的高中同学,还有立东,我叫来兰清,我们在附近的涮羊肉一条街吃四川鸳鸯火锅。
男士们好像都喜欢吃辣的,坐东面。只有我和兰清不吃辣,我们俩便坐在西面。
趁着热乎乎的气氛,远航当众宣布说:“我们要结婚了,希望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所以人都望着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还像个高中生的女孩,居然马上要为人妻。
当时单位规定的晚婚年龄要求男25岁,女23岁。远航刚过25岁,而我当时还差3个月未满23岁。
大伙儿开玩笑说:“你们这是无照驾驶。”
我俩早已羞红了脸。
我们决定年底结婚。彼此已经习惯了相互依赖,形影不离的二人世界。我们相亲相爱的小日子是甜蜜的。
但我们的提议遭到了远航爸爸的强烈反对,说我们太年轻,不能结婚太早。其实我早知道他爸爸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我,尤其看不惯我浪漫的生活情调,一直希望远航能娶那个青梅竹马在师大读研究生的女同学。
我和远航刚认识的时候,他说他很怕他爸爸,说他家就是典型山东人那种“棍头出孝子,娇养无义儿“的强制干涉型家庭。考试一不如意,回家就得挨揍。他说他和他哥哥从小就都是被打出来的。
不敢想象!因为我的爸妈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和姐姐,我们的家总是非常温暖的。家里知道我要结婚,虽然妈妈也是有些不放心,觉得我太小了,按理应该再等几年,但一听说我们已经住在一起,还是非常希望我们尽早成为合法夫妻。
难道他爸爸不让我们结婚,我们就永远不结了吗?我们要来一场真正的爱情保卫战!
年轻气盛的我急着问远航:“是你跟我结婚,还是你爸爸跟我结婚?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他也拍着胸脯保证:“我们一定结婚!”
最后,我们决定先斩后奏,秘密结婚。
日子定了。地点就选在西直门外的粤膳酒楼。
新房装饰得漂漂亮亮。请柬寄出去了。该请的人都请了。
不过,我心里一直隐隐地担忧,我问远航:“瞒着你家里能行吗?”
他回答说:“一辈子什么都听他的,这回要自己说了算!”看他那么坚定的样子,我才算放心了。
到了那一天,一切显得格外平静。
远航穿上结婚礼服显得非常英俊。我穿上庄重而美丽的婚纱,简直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个楚楚动人的新娘就是自己。我特意戴上远航前几天在王府井珠宝店给我买的价值880元人民币的项链和耳环。我想那一定花掉他至少3个月的积蓄了。
我们正准备出发,响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砰砰砰”。
“可能是我哥,”他说,“我昨天告诉他了,他跟咱们一伙,”远航话音未落,我们的房门几乎被撞碎,进来三个气势汹汹的人,不出所料,正是他爸,他妈,和他哥。
我们俩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了缓解僵局,远航上前解释,可还没等他开口,他爸爸左右开弓两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他脸上。他爸是故意打给我看的吧?
我也想上前理论,远航一把用力把我推到门外,说:“快去隔壁王奶奶家。”
在王奶奶家我仍可听到远航爸打人,及摔东西的声音。
快半夜了,他爸爸好像是打累了,那边安静了。远航拿着我的衣服过来说,他家人要在那边睡觉了,撵我们俩走。
三更半夜,衣冠不整的远航和我流落街头。我不敢回自己的家,也没有勇气向那么爱护我的爸爸妈妈坦白所发生的一切。
我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情,像一幕年代久远的电影,那么模糊,那么遥远,我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楚,却只有麻木。
我问他那屋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不想说。
后来我知道,他爸撕碎了我们30寸的巨幅结婚照,砸碎了卧室的大镜子,把租的房子强行退掉了。
我们的小家没有了。
“以后怎么办呀?”我问他,更像是在问自己。
他似乎很坚定地说:“我的托福和GRE成绩都出来了,我想马上申请美国学校。你也去外语学院学英语吧,到时我们一起出国,就再没人管我们了。”
出国,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