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夏,北京
原本计划盛夏时节去上海的面试,因为爸爸的突然住院而改期。我定了美联航的机票匆匆忙忙赶回北京。
从亚特兰大到北京,一共是18小时的飞行时间。在飞机上,我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全都是收不住的回忆和遐想。
这么多年来,如果说我的心里真正佩服过什么人,那第一位就是我的爸爸。他的聪慧,博学,积极进取的人生观,和顽强坚韧的生命力,都时刻激励着我在人生的旅途上永不言败。
1950年,爸爸念完了小学私塾就进了医士学校,可刚上学不到一年,就赶上抗美援朝战争。他卷着行李参加了志愿军医疗队,经受了血与火的洗礼,是鸭绿江畔救助伤病员队伍里年龄最小的护理员。
战争结束后,心志高远的爸爸不想只当一名医士,而希望成为一名真正的医师!因为没有上过高中,所以爸爸就开始自学高中全部课程,备考医科大学的入学考试。
1954年,爸爸以前十名的优异成绩考取了北方医科大学医疗系。当时的所有医学生都要求在入学时宣誓于《希波克拉底誓言》Hippocrates:The-Oath-of-Medicine。同届医大的学生中,很多是调干来的,入学时一小部分都已经结婚了。爸爸在同学中算最年轻的。
1959年,爸爸毕业后被分配到全国著名的骨伤科医院,任外科主治医师。如果没有经历后来的政治运动,爸爸也许就不会到黑龙江去支边,而我也不会诞生在那么寒冷的边疆。
无论是在优越条件下的北京,还是在艰苦环境下的东北,爸爸都一贯保持着人生的乐观主义精神,小事不在乎,大事不糊涂。
1972年-1975年,当爸爸被委派带领中国医疗队到非洲的毛里塔尼亚实施医疗援助时,可以说,我对爸爸的印象几乎完全淡漠了,爸爸的称呼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代表。
那时候家的概念对我来说就是女人的家庭,妈妈,姐姐,奶奶。有时候还有大表姐,二表姐,张阿姨,和她的女儿白晶。
男人的世界对我来说,是神秘而陌生的。
直到爸爸回国后,小女孩的我,每次都要拒绝他对我的爱抚和亲吻,却不知道是否伤了爸爸父爱的心。而比我大几岁的姐姐,因为没有受到爸爸出国三年空缺的影响,而依然保持着对爸爸的眷恋。
记得有一次爸爸下班回家,看见我手里正好拿着一个苹果,就故意逗我说,能不能让他咬一口?我拿着苹果赶紧就跑到屋里一个角落里藏了起来,生怕爸爸吃我的苹果。
虽然这件小事已经过去40年了,但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真的感觉有愧于爸爸太多太多。如果没有爸爸每天赚钱养家,我哪里来的这个苹果?而自私的我却不让爸爸咬一口。
我真正开始感觉到爸爸的伟大,是在我上高中的时候。
小学和初中,我一直在班里以及年级名列前茅,而且好像也没费劲儿。高二以后就不一样了,很多男生开始知道用功了,他们的名次追上来了,我从班里的前十名一下子降到三十名。当然,班级是重点校的重点班,考个一表大学应该没问题,但我却不能忍受名次落后的打击。
有一天半夜,我还睡不着觉,自己坐在厨房里发呆。
爸爸看到了,教导我说,人生的路很长,这点小挫折算得了什么呢?最关键的是,你在任何成功的时候,都不要太高兴;而在任何失败的时候,都不要太难过。永远保持一颗平静的心,才能在今后人生的大风大浪中更加坚强和成熟。
这些至理名言,我一直秉承至今。无论是在中国,德国,美国,人生的境遇都会有高峰和低谷,但要做到任何时候都有一颗平静的心,又谈何容易?
高考过后,我曾对大学生活有些茫然,因为小时候比较喜欢风花雪月的文学,对理智严谨的医学有点儿不入门儿,所以刚考上医大的时候,心里一直有些抱怨,觉得是爸爸逼迫自己学了医。
但后来大学毕业,以及到德国留学期间,我反而非常感激爸爸替我选择了医学这条宽广的道路。在医学这条路上,在德国和美国,我深切地感到了社会对医生的尊重,而医生的地位竟如此之高!
爸爸既是我的校友,也是我的老师。他最擅长的教学课程就是最难的法医学,同学们都说爸爸把这门枯燥的课程讲活了,也许这就是他的精神魅力吧!
除了讲课的才华,爸爸在外语学习上极富天赋:大学时代,源于中国和苏联的密切关系,当时学的是俄语;后来去非洲,因为毛里塔尼亚是法属殖民地,所以就学了法语;回国后,为了晋级副教授和正教授,又学了英语。
从爸爸那里,我才了解到,原来外语是越学得多,越觉得简单了。入门的时候比较难,有了兴趣之后,就会越来越容易了。
也许是继承了爸爸语言天赋的遗传吧,我也先后学过俄语,英语,德语,和西班牙语,感觉这些外语里最简单的就是英语了。
人的一生,有很多东西是可以选择的。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你出生的家庭!为此,我非常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位优秀的爸爸。应该说,是爸爸的熏陶和影响,使我真正成为一个敢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闯荡而无所畏惧的人。
北京机场终于到了。姐姐亲自来机场接我,我注意到她的眼圈儿没发红,猜想爸爸的病情应该不算太严重。
“这次爸爸住院,我本来非常担心,在美国那几天都睡不好,”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希望坚强的他又能挺过这一关。”
“你知道爸爸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了,”姐姐应道,“不过,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
“爸爸总是忘我地工作,不知疲倦,也不注意休息,”我问姐姐,“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爸爸有七年的春节都没在家过,在医院值班了。”
“当然记得,”姐姐回答,“妈妈以前还生气呢,后来也不生气了,理解了,也习惯了。”
“我特别希望爸爸妈妈能够长寿,永远陪伴我们!”我向姐姐倾吐着心里话,“只要他们俩健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是啊!父母健在就是我们俩最大的福分,”姐姐感慨地说,“我的希望跟你的一模一样,让我俩共同努力吧!”
在北京仅仅的五天时间,我都随着妈妈和姐姐在病房里奔波。
中国的病房不像美国,如果不是费用昂贵的单间,都是3-5位病人挤在一间病房里,几乎没有任何隐私权。
美国的任何病房都只有一位病人,有独立卫生间,这是最基本的医疗条件。也许这就是除了美国籍的诱惑,一些名人非要到美国生孩子的另外一个原因吧。
幸好有妈妈和姐姐的尽心照料,爸爸的病情明显好转了。妈妈要求姐姐尽快帮忙办出院,觉得回家静养会好得更快一些。
爸爸出院那一天,我在医院大厅和老同学章广富不期而遇。
我知道广富是这家医院的神外科主任,但这次爸爸是小病,所以也没好意思麻烦他。
“良茵啊,你这就不对了,回国也不通知一声,”广富似乎有点不满了,“来了我医院,还被我撞见了,能说走就走吗?”
“不好意思,广富,这次回国太匆匆了,”我抱歉地说,“没来得及跟大家打招呼。”
“那就今天晚上吧!”广富大方地说,“王朝饭店,我做东,一会儿把同学们召集起来。”
“好吧!”我一看这真是没法推脱了,只好答应必到了。
回到家,我把刚刚同学约吃饭的事告诉了姐姐,姐姐说,最近章广富的科室有了一次医疗纠纷,弄得这位大主任有点不太痛快,有人透露小道消息说他也想移民美国呢!
这几年间,我每次回国都听说国内的医闹事件时有发生,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美国人可不敢跟医生闹,因为如果被哪个美国医生把你这个病人写进了黑名单,那你以后可别想在美国看病了,因为全美国都是互联网电子病历,你跑到哪里都没用啊!
如果你态度不好,被美国人报了警,警察一来,麻烦更大了,警察局如果有了黑记录,那以后你还要不要工作了?你还要不要在美国生活了呢?
美国是比较强调自由,但遵纪守法也是公民的责任和义务。可能很多中国人对法律观念都比较模糊,而执法又不是很严,所以才可能导致不良事件的发生。
但可以非常公正地说,事实上,美国医生的诊断水平有的时候还不如中国医生水平高。基本上全靠现代化的技术和客观诊断,美国医生本身经验不太丰富,可能因为接触病人较少。
美国护士临床应用技术简直太差了,比中国护士差十万八千里!每次体检验血都把病人胳膊扎得淤青,还不能抱怨,因为只有这么一个护士负责这一项,下次还是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