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春夏,亚特兰大
就在大卫教授接手新主任工作后不久,大家拭目以待的种子基金终于揭开了它的面纱。
周一的例会上,奈特教授宣布了系里获得的三项种子基金为:
1.雪梨博士,乔治亚州老年社区健康的调查评估,6000美元。
2.卫立双博士,装修材料和人体血液中铅含量的关系,6000美元。
3.胡良茵博士,社会环境因素对儿童心理障碍的影响,6000美元。
美国习惯在公文中称呼博士,而非教授。美国人的理论:教授只是职位,你可以辞职不当教授了,但你永远拥有博士头衔。
几乎在坐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种子基金的结果竟然是这样的。
沉寂,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沉寂。
忽然,有人“啪啪”地鼓起掌来。原来是大卫主任在鼓掌。接着,托马斯教授,老杨教授,奈特教授,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我看到梅丽莎气鼓鼓地坐在那里,脸上早就变了颜色。
杰瑞倒是无所谓,还跟着不痛不痒地拍了两下巴掌。
新来的大卫主任,不像威廉院长那样宽容和人性化。他的领导方式和威廉院长完全不同:
第一,他不喜欢社会活动,在他的世界里,除了教学就是科研。
第二,他的管理模式是完全机械化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第三,他不喜欢女人,来了没多久就把珍妮辞退了,换了个男秘书。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在美国也是一样的。大卫主任很快便对我们的系组人员进行大换血。
首先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竟然是梅丽莎。
雪梨悄悄告诉我说,梅丽莎教的社会科学课竟然有六个学生没有及格,占全部学生的30%。而这些学生对梅丽莎怨言非常大,联名写信告到大卫主任那里,大卫主任马上把联名写信送到威廉院长那里。
威廉院长委托弗朗西丝来处理这件事情。而弗朗西丝调查的结论是梅丽莎有部分责任,已上报到院长那里。
大卫主任也已经和院长沟通,并达成共识:这学期一结束,梅丽莎就将被解聘。
雪梨还说,不光是大卫主任想赶走梅丽莎,威廉院长也被她得罪了。
不批准梅丽莎获得种子基金的,就是威廉院长。原因是梅丽莎对威廉太太不太尊重,曾经对别人口出狂言,说她会比威廉太太教课教得还好。
这倒有可能是真的,因为梅丽莎也对我说,如果总教一门课,第一年有意思,第二年就没意思了。所以她说想教我的课--统计学。她说那样对她来说才是一种挑战,她说不定比我教得还好。
但我跟梅丽莎的想法完全相反,我觉得总教一门课,反而越教越熟,越有意思啊!我绝对不会想到要去抢教别人的课。
真是理解不了梅丽莎。她太不安分了。现在把主任和院长都得罪了,哪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呀!
第二位被解聘的是杰瑞。奈特教授一直在为他在大卫主任面前说情,但可惜杰瑞整天无所事事,科研方面一事无成。加上晋级失败,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离开。
第三位要离开的是托马斯教授,但他不算解聘,而应该说是跳槽。他好像早在去年不当副主任的一段时间里,就为自己铺好了后路。早早地应聘了几个临近的大学。现在即将到亚特兰大市立大学作教研副主任。
我对托马斯教授有点儿依依不舍,因为刚到系里教课的时候,多亏他把以前的教案借给我,对我帮助非常大。
我知道托马斯教授是好人,但因为家庭所累,暂时不得志。我相信他以后还会作一位好领导。
对这三位的离开,大卫主任好像特别高兴。这些人前脚一走,他马上就用自己的心腹填充了这三个空缺。
新来的三位都是白人男性。很明显,保守的大卫主任既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其他肤色的人。
第一位来报到的是40岁的助理教授安迪。他胖胖的戴眼镜,外表显得很忠厚,但不知内心如何?
安迪第一天上班,就说对我的统计学教案很感兴趣,问我能不能借给他看看?我二话没说就递给他了。
他看了两天才还给我。
过了一周,我想借他的科研论文看一眼,他马上就说他找不到了。
什么找不到,分明是借口呀!我真后悔借给他看我的统计学教案。想不到美国人里面也有这么坏的。
第二位来报到的是50岁的副教授里昂。他看起来有点道貌岸然的样子,显得很矜持。
这位教授除了在周一的例会露一面,平时根本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很少在自己的办公室出现。因为我的办公室正好和他的办公室相对,所以如果他在,我们是可以每天对望的。但我根本就忘记了他的相貌。他每天忙什么?谁也不知道。
第三位来报到的是60多岁的迈克教授。他身材瘦高,满脸皱纹。长得非常像好莱坞电影《最后一个莫西干人》里面那个冷血的印第安杀人狂魔。而他的发型也是朋克头,就是罗马角斗士那种周围都剃光了,只在头顶上留着一绺高耸的直发。
所以,这位迈克教授给我的第一印象除了让我感到恐怖和害怕,几乎没有别的了。
据说这三位新来的和大卫主任都是多年之交的朋友,所以这个系以后肯定是他们这些怪人的天下了。
一个月后,从英国交流结束的玛莉教授回来了。
以前我就时常听雪梨提起过这位雷厉风行的老太太,说她可是个铁腕人物,不好惹。
玛莉教授由于天生有英国血统,非常高傲自负,长得也有点像伊丽莎白二世。她回来没多久,就被提升为医学院的副院长,协助威廉院长的工作。
这位玛莉教授,不但对下属非常苛刻,而且还有些伪善。让我万万没想到的,她竟然一辈子都没有结过婚,而她最好的朋友竟然就是朋克头-迈克教授。
很快,玛莉副院长对整个医学院进行教学改革。而试点单位就是我们系。她任命迈克教授为教学督导,就是专门旁听其他教授的课,然后给每个人提出意见。
轮到迈克教授听我的课时,我感到非常不自在。本来我并不紧张,但一看到他那张可怕而又严肃的脸,我讲课的自如程度马上就下降了。
果然,迈克教授给我提了不少意见,这儿需要改进,那儿又不够好。总之,说我浑身都是毛病吧。可以明显感觉到,他是一位非常专横的人。而我跟这种人与生俱来没有任何交集。
忍受吧,我对自己说,为了一份可以赖以生存的工作,只能这样委曲求全。
迈克教授也听了老杨教授的课,居然也指出了一大堆问题。不知道老杨心中有什么感觉?第一次,我看到老杨下班后早早回家了。以前他可是兢兢业业的每天都要免费加班。
其他像雪梨,卫立双,奈特教授,也都没有逃过这一劫。属于讲课有些小毛病之类的问题。
唯有跟迈克教授非常亲近的安迪,自然而然地被迈克教授树为楷模,成为讲课标兵。当然了,安迪平时就像干儿子一样鞍前马后地忽悠着迈克教授,大家早就有目共睹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玛莉副院长鼓动威廉院长在海滨城市萨瓦纳建立医学分院,并开始招收医学生。威廉院长同意批准,并派玛莉兼任萨瓦纳分院院长。
于是,每个月要轮流派一位教授去萨瓦纳分院授课。
我虽然还没去过萨瓦纳,但听说萨瓦纳分院由于是初建,所以条件比较简陋。每月派去的教授都要住在分院旁边的一个中档次的酒店里面。酒店包早餐,但午餐和晚餐就得自己解决了。
分院也不像总院这里有餐厅,那边除了一个新租来的二层教学楼,周围几乎都是绿树了,比较荒凉。
第一个月,大卫主任就派了老杨教授去萨瓦纳执勤。
据说老杨因饮食不定时在那里熬出了胃病,有一次竟差点儿晕倒在讲台上。可惜杨太太没有允许随行,要不然有她的照顾,老杨也不会发病。
要知道他们老一辈的从中国公派留学出来的同胞,真的是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什么艰苦的日子都挨过。没想到,到老了还不能享清福,仍然要为美国人卖命。
但老杨还一直挺到最后一天,才回来。我看到他脸上显得非常疲惫,白头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第二个月,大卫主任派了安迪去萨瓦纳执勤。
那天一听到例会上宣布了这个消息,胖胖的安迪心里好像乐开了花。他告诉大家他的父母都在萨瓦纳,他就是在那里出生的,这次就等于回老家一样。
后来听说安迪根本就没住分院包下的那个酒店,而是住在他父母家里。
最后一天回来的时候,安迪还说没待够呢!
第三个月,大卫主任派了奈特教授去萨瓦纳执勤。
作为女强人的奈特教授,真不愧是教学科研领域久经考验的钢铁战士。一个月中的四个周末,她每次都要从萨瓦纳开车回亚特兰大家里看望老公和孩子们。要知道,萨瓦纳到亚特兰大是单程三个半小时,来回七小时的高速公路啊!系里所以人都真心佩服她的勇气和耐力。
一个月到期,奈特教授不但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提出了一些对萨瓦纳分院发展有建设性的意见。威廉院长非常欣赏。
不知不觉,到了暑假,学生们放假一个半月。老师们却还要上班,不用讲课了,做做科研。
暑假过后,系里接着还要委派去萨瓦纳执勤的教授。
这次,大卫主任本来预计派雪梨去,但雪梨忽然宣布说她怀孕了。美国人非常重视怀孕这个事情,所以大卫主任理所当然地把目标指向我和卫立双。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去萨瓦纳执勤这个事情,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都会轮到自己头上。
于是,我下定决心自告奋勇地说:“这个月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