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秋,纽约
从多伦多第三次回来后,方宁帮我找到一家律师事务所作助理。
开始我有点儿胆怯,心想,我又没学过法律,人家能要我吗?
方宁鼓励我说,万事开头难,试试呗!
这位律师名叫约翰,在美国出生长大,母亲是台湾人,父亲是马来西亚华人。虽然约翰长着一副纯中国脸,但他不会说中文。他的委托对象主要是皇后区的华人,所以需要一位中文助理。
虽然我从没学过美国法律,但为了生存,只好硬着头皮临时抱佛脚了。
那段时间我天天泡在法拉盛的图书馆里,翻看各种法律书籍。其实大部分法律书我都看得半懂不懂的,但对于英语阅读水平,确实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两周后,我开始熟悉了律师事务所的日常工作。这个工作,与其说是助理,还不如说是秘书。因为主要任务就是每天接听电话,整理文件,打印材料,有时也去法院递送文件跑跑腿儿。
华人区的法律事务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我负责接待的第一位委托人是地道的香港老夫妇。
老夫妇俩都70多岁了,是来美国的早期移民,家里在纽约已经有三代人了。虽然他们不会讲普通话,但半英语半粤语的,我也勉强能听懂。
平时老夫妇就靠着出租房子给新来纽约的大陆客为主要生意。
偏偏去年搬来了一个很挑剔的犹太人邻居,为了后院装修房子的事儿和老夫妇起了摩擦。没想到犹太人竟上告到法院,起诉老夫妇非法出租等3条罪状。老夫妇也只好雇了约翰律师为他们打官司申冤。
这官司已经打了一年多了,到目前还不知道结果如何。每次见到老夫妇两人心急火燎气喘吁吁地过来,待律师安慰后再消消气离开。
可怜上了年纪的老夫妇不知为这官司跑了多少趟律师楼了,体力上消耗不要说了,那搭上的钱更是深不见底。
要知道每个律师都是靠着官司吃饭的,打官司时间越长,律师赚到的钱才越多啊!
第二位委托人是美国出生的福建女孩,25岁,非常漂亮。
想不到,女孩竟然是在爸爸的陪伴下来离婚的,而且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离婚了!
我觉得好奇怪:怎么结婚刚满两年就要离婚呢?那个年轻的丈夫看起来好像也挺老实的,两个人来办理离婚怎么一点看不出伤心的样子?
好奇心的驱使,我悄悄查阅了女孩前两次离婚的案底,竟然都是两年的婚姻!第一次19岁,第二次22岁。男方都是来自福建农村,通过结婚获得了绿卡,而女方获得了房产和全部银行积蓄。
啊!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在利用美国公民身份通过办理假结婚来赚钱的生意。看看女孩的爸爸确实像个生意人的样子,原来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了摇钱树。
据说纽约这里通过假结婚办绿卡需要对方至少付五万美元,那么女孩的三次婚姻已经赚了15万。
我看着眼前这个纯洁漂亮的女孩和她会算计的爸爸,不知道这条假结婚之路他们将来是否会接着走下去?
第三位委托人是来自台湾的20岁女学生,白皙清秀的脸庞,水灵灵的大眼睛。
我简直不敢相信,她的案子竟然是在迪斯尼乐园偷窃!
小姑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告诉我说这是她第一次来美国,和表姐去了奥兰多的迪斯尼乐园,共玩了三天。
第一天,表姐在迪斯尼乐园里拿了个玩具纪念品,因为人多太拥挤就忘了付钱,好像也没人管。
第二天,表姐又到乐园里拿了一些玩具纪念品没有付钱,还给了小姑娘几个,小姑娘心想,原来这里都没人管啊!
第三天,表姐先回台湾了。小姑娘自己到乐园里拿了不少玩具纪念品,临走的时候被警察抓了个现行!大家都知道,迪斯尼的每个玩具纪念品价格可都挺贵的,而那天小姑娘拿走的总价值是5000美元!
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贪小便宜吃大亏”,这回小姑娘都体会到了。为此,纽约的姨妈特地飞到奥兰多把小姑娘从警局里保释出来,现在小姑娘就滞留在纽约,给姨妈的面包店打工,听候法院发落。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法律故事,真的给我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人上了人生最关键的一课。我也永远记住了一个事实:美国是一个非常自由的社会,言论自由,宗教自由,包括你的生活方式,也是非常自由的。你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没人管你。但你必须遵守美国法律,守法是你在美国生存的必要条件。
连美国人比尔也是这样依法而行的。
前段时间,我一直忙活自己的住房工作问题,没有联系他,因为大多数像他这样的白人都住在纽约上州的白人社区,距离华人区有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后来我打电话过去,才知道比尔正在面临着一场离婚诉讼。
原来,比尔的老婆趁他经常跑生意外出,不但找了一个比她自己小10岁的男朋友同居,并且已经雇了律师向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
这是他们之间26年的婚姻,而且我知道他们共有四个孩子,两个上大学了,两个读中学。但美国人在婚姻生活中表现得非常真实,可绝对不像中国人那样为了面子将就着,为了孩子维持着。
美国夫妻两人如果没有了感情,就一定会离婚,他们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碰巧是周末。
心情烦闷的比尔和他的发小,牙买加朋友托尼一起,要到法拉盛来吃中餐,顺便叫上我。我知道比尔喜欢吃辣的,就选了这里最正宗的老四川饭店。
几个月没见,比尔留起了大胡子,看上去真像60多岁的人了。这种时候,我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毕竟我还从没经历过“美国式离婚”。
棕色皮肤,高大健壮的托尼似乎根本不把离婚当成一回事儿。他告诉我说,他在10年前就离婚了,有个上中学的儿子一直跟着前妻生活。前妻很快就和别人结婚了,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可是好景不长,第二次又离婚了。今年前妻又第三次结婚了,那三婚的丈夫和他还是好朋友呢!
看着托尼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真的不知道比尔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托尼还想继续和我聊离婚的事儿。
比尔在旁边可能听得有点不耐烦了,他一边吃着我帮他俩点的麻婆豆腐和孜然羊肉,一边向我打听法拉盛哪里的按摩最好,说饭后要去好好享受一下。
我记得原来那家台菜馆的老板娘曾提到过,说她家楼上就是一家按摩院,服务好,又不贵。
于是我领着比尔和托尼来到台菜馆楼上。这里门脸不大,里面只有两个房间,四张床。当我看到台菜馆的老板娘也正好在这里作按摩,我就知道这应该是个正规的按摩院。问了一下,果然收费合理,按小时计算,按摩师都用美国人喜欢的大力按摩法。
安顿好了比尔和托尼,我就只好一个人来到街对面的华人商铺区闲逛着等他们。
走到最里面一家,是卖丝巾和首饰的,一位颇有风韵的中年女性正在店面上整理。我看她非常面善,就一边看她家的货,一边情不自禁地和她攀谈起来。从交谈中我得知她叫于晓梦,去年从山东来到纽约,我一听高兴地告诉她,你是我妈妈的同乡呢,我就叫你晓梦姐吧!
晓梦姐看着我,忽然眼里竟泛出一丝泪花。我着急地问她怎么啦?她告诉我,因为儿子在这里上大学,上个月她就用全部家当租了这间店铺,实指望有所收益,没想到被人骗了,这店铺是个死角,根本不赚钱。现在坑在手里,兑不出去。
我说,那你怎么不告那个骗子?晓梦姐摇摇头说,哪还有那份精力去打官司?再说那个骗子已经搬到别的城市去了,到哪去找啊?
我说晓梦姐,现在我在律师行当助理,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打这个电话找我吧!
离开了华人商铺区,我一看表,正好过了一个小时,比尔和托尼也应该做好按摩了吧!
果然,比尔和托尼都红光满面的,连连夸这里的女孩们手劲儿大,按得非常舒服。虽然给了不少小费,但都说以后还要来。我猜他们俩也像台菜馆的老板娘一样,对按摩上了瘾了。
又过了几天,比尔和托尼倒是没来按摩,但我却接到了晓梦姐的电话,让我这个周六替她站几个小时柜台,她有事情要去办。我立刻答应她,说你放心吧。
晓梦姐的店铺确实生意很差,连周六下午这样的时间都不到10个买家。我尽了最大努力,只帮她卖掉了一条丝巾,三件小首饰,还不到50美元。
快黑天了,晓梦姐终于来了电话,说她还有15分钟就回来了。我也正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就在这时,一位身材丰满,性感迷人的中年女人走过来,开始一件件地挑着首饰,我只好耐心地等着她。
她忽然看着我说:“你好像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呀!”
我只好坦白说:“是呀,我帮朋友看店,朋友有事出去了。”
她马上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好奇地问:“你是新来法拉盛的吧?从哪里来的?法拉盛这里的中国人还没有我不认识的呢!”
好大的口气!看来法拉盛这里真的藏龙卧虎,每个人都可能是有背景的。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对她交代:“我刚刚从德国过来的,我家在北京。”
“北京我也呆过一段时间,我还有一套房子在那里呢!我是记者,来纽约10年了。”她自我介绍说。
看她说话干净利落雷厉风行的样子就像个经验丰富的新闻工作者。她临走时潇洒地给我留了张名片,我才知道她名叫罗建秋,是这里一家华人报社的首席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