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院子的石拱门下,出现一抹淡蓝的身影,身姿凛然,疾步如风朝木远夕走去。所经之处,护卫们纷纷退出一条宽阔之路,然后齐刷刷跪地:“煜文王殿下!”
就连身后的孔老夫妇也深行大礼:“煜文王殿下……”
唯独木远夕,依旧笔挺挺地站着,一直到南宫言聿走到她面前,也还是笔挺挺地站着。
“夕儿,你伤还未好,怎么独自跑出来了?”南宫言聿选择性失明似的,周围乌央央跪了一地的人,可他眼里只看到她,担忧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稍稍放心下来。
紧接着,他朝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木远夕低下头,望着那只白皙若玉的手,恍然一瞬间,竟觉回到了孔府花园,她与他初相识的那一刻。
他与她是如何相识的呢?
——对了,是因一首《早春》。
他与她,也是相识在那一场早春。奈何时光流逝,万物变迁,如今他与她之间相隔着的,不再是三年的漫长时光。
而是,地位。
木远夕不能允许自己沉沦于过去的回忆里,于是很快清醒过来,往后退了一步,和其他人一样,双膝跪地,忍着腹部伤口的微痛,对他深行大礼:“草民叩见煜文王殿下。”
世界徒然静止。她在跪下的那一瞬间,仿佛听到一阵碎裂之声,好似花瓶摔在地上一般。
许久,南宫言聿方才怅然若失,有气无力地道:“起来吧……”
“谢殿下。”
木远夕站起来时有些吃力,腹部上的伤口带起一阵一阵的微痛,南宫言聿皱着眉头,欲上前相扶,可那只手伸到空中,却始终无法靠近。
她与他之间,如今就像隔了一座山。他想翻越这座山,奈何只攀到山顶便无路可走了,因为山的另一边,是万丈悬崖。
他紧皱眉头,深深将她望了一眼,终是别开了视线,绕开她走到孔老夫妇面前,一脸不悦地对他们道:“孔叔,孔姨,我对你们的养育之恩一直心存感念,也一直对你们甚是敬重,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愿与你们商量,但唯有与夕儿有关之事,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插手!今日之事,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殿下!老夫也是一心为殿下着想啊!”孔万青苦口婆心地劝诫。
却很快被南宫言聿厉声打断:“不必再说了,赶紧把你们的护卫都带走吧!”
“殿下……”
南宫言聿神情冷肃,不容商量,金佩兰暗暗阻止孔万青再进言,孔万青自知此时殿下正在气头上,便只好作罢,颤颤巍巍站起了身,在他的那些护卫们的护送下离开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她和他。
正值午后,烈阳余温未散,微风湿热,将人浑身上下吹得黏腻难受,一阵一阵的闷热感令人心浮气躁,难以安宁。
“夕儿……”他终于开口。
“别再叫我夕儿!”木远夕忽然有些烦躁,他每次这样叫她,都会令她心里一阵难受:“殿下心中的那个夕儿,早就死在了三年前云山寺的那场地牢大火中!殿下为何还要苦苦纠缠于我!殿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难道殿下真的要我将整个王府上下闹得鸡犬不宁吗?”
南宫言聿深痛地凝视着她:“不论你变成什么人,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夕儿……三年前云山寺的那场大火,虽然将地牢完全烧毁,但事后我派人调查才得知,那地牢里有一条密道直通后山,而且当时那地牢里还关着一位邪教的教主月无光,此人擅纵火之术,所以我便猜想,夕儿你一定是和她一起逃走了。虽然只是猜测,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便不会放弃。这三年来,我一直在派人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同时我也在不断地让自己壮大起来。我恢复身份,重回宫中,每日在朝堂上权逐利争,回到府中则练武学术,一刻不曾停歇。只因我深深地记得夕儿说过的话,夕儿不想过那种清素寡淡的生活,夕儿想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所以,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给夕儿闯出一片天地。将来待我君临朝野,坐拥天下之时,这整个天下,便都独属于夕儿。”
木远夕忽觉心头顿痛,几乎一个控制不住便会哭出来,但她绝不能哭,所以只能像听到什么又干又硬的冷笑话一般,有些不屑地笑道:“殿下在开玩笑吧?殿下的这份莫大恩惠,草民可无福消受啊。”
“三年前,在夕儿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有出现……夕儿是否因此而怨我,恨我?”南宫言聿深深地垂下眼睑,把所有痛苦倾数掩藏。
“草民岂敢。”她依旧微笑道,“殿下高贵而慈怀,像草民这般忘恩负义心机歹毒之人,身陷囹圄本是活该,殿下没有落井下石已是草民之幸,所以草民又怎么会怪怨殿下没有出手相救呢。”
南宫言聿忽然紧闭双眼,才下眉头的痛楚,却又上心头。他心痛得眉头紧皱,似撕心裂肺一般。良久,方才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尽是怆然悲凉。
“我究竟该如何,夕儿才肯原谅我……”
“殿下这又是何苦。殿下把我软禁在王府,不仅是在为难我,也是在为难你自己。时间一直在向前走,我们都已无法回头。过去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殿下该醒了。”木远夕冷冷说罢,随即转身离开。
“少主!”
“远夕姐姐!”
采薇和林申儿出现得刚刚好。两人因打斗了一场而满头是汗,发髻也有些紊乱,面色如出一辙的焦急,一同朝她跑过来。
“少主没事吧?少主可把采薇担心坏了!”采薇过来扶着她。
“殿下!”林申儿自动自觉跟南宫言聿请罪,一咕噜跪到他面前:“都怪申儿一时疏忽,没有照顾好远夕姐姐,还请殿下恕罪……”
“少主脸色为何如此苍白?少主……”
“我没事,”木远夕连忙打断采薇,只道:“扶我回去吧。”
木远夕背对着南宫言聿,采薇回头恨恨地瞪了一眼身后之人,然后才小心地扶着她离开。
“远夕姐姐……”林申儿欲追上来,却不知为何心有愧疚,只隔着几步之遥,诺诺地跟在后头。
采薇连头都不屑于回,高声道:“你赶紧回去殿下身边吧!少主身边有我,不需要别人!”
“采薇。”木远夕打断了她,随即停下脚步。
林申儿面露欣喜地连忙跑上去,“远夕姐姐,申儿想……”
“申儿,”木远夕脸色有些苍白,眼帘低垂,尽是默然而疏离,“采薇说的对,你是该回到殿下身边了。”
“远夕姐姐……”林申儿眼中的喜悦一点一点地褪去,逐渐漫上无尽的失落,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这般孤立原地,望着采薇抚着木远夕,就这么越走越远……
那之后,南宫言聿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就连夜里木远夕睡下之后,他也没有再来。
倒是林申儿依旧每日都会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和采薇一起争着伺候木远夕。那日她们打完一架之后,完全没有效果,她俩仍旧还是水火不容,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一言不合就唇枪舌战,口角纷争。
林申儿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木远夕说,总想找机会把采薇支走,好与她单独相处。而采薇猜出她的心思,故意不给机会,一直待再木远夕身边寸步不离。这两个女孩,到底还小,时常吵得木远夕头疼,令她哭笑不得。
在她心里,这两个女孩都与自己情同姐妹,她们这样水火不容的也不是办法,所以木远夕决心要解决她们俩之间的矛盾。而人民内部的矛盾,还是得靠武力来解决!
所以木远夕把她们叫到跟前,问:“你们那日比武,分出了胜负么?”
采薇和林申儿彼此仇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回答:“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再打吧。你们各自趁着闲时加紧练功,然后每日都给我打一场,今天分不出胜负,那就明天,明天分不出胜负,那就后天,如此延续,一直到分出胜负为止。如若分不出胜负,你们就都别待在我身边了。”
她们一听到最后一句,都又惊又慌,生怕不能再继续留在木远夕身边。于是纷纷一脸坚定地看着她,然后又彼此不屑地看着对方。
采薇信心满满道:“少主放心,采薇说过要为少主报这一剑之仇的,采薇说到做到!”
林申儿也撅着嘴巴信誓旦旦:“申儿一定不会让远夕姐姐失望的!”
于是啊,木远夕在这偌大的王府里,每日的最大乐趣,就是看她们俩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