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言聿从书院回来后,已是傍晚。大家一如往常,在院中的紫藤花架旁进食晚膳。木远夕,孔言聿,林申儿,和李正。刚好四人一桌,就像兄弟姐妹一样,不分主仆。
桌上的菜式多荤少素,全是木远夕爱吃的。原本孔言聿不爱吃荤,但他却默默地一点一点记下了木远夕的饮食喜好。他吩咐林申儿,从此按照木远夕的喜好安排餐食。
木远夕并非榆木,纵使孔言聿不说,她也知道他为她做了许多。
金佩兰说得没错,二少性格冷清不谙世故,兴许是因为从小身体不好的原因,他无法像寻常的孩子一样四处奔走玩耍,也无法像达官显贵之族打小学习骑射武术。他只能像温室中的花草一般,除了上书院,便是在这小小一方的院中长大。与二少相处好些时日,木远夕发现他虽然表面沉静冷清,甚至还有些不近人情的老成,但其实内心却如孩童一般,简单纯真,般若天使。
这么一想,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些不舍。
晚饭过后,天色已黑,院中悬立的宫灯倏然而亮,夜幕下随风摇曳不定,灯影绰绰。林申儿和李正收拾了碗筷便退下了,小小一方院内,世界一片宁静。
木远夕站起来懒懒的伸了个懒腰,仰头瞻望夜空,不知不觉笑意渐浅。
她没由来地说,“二少,谢谢你。”
她知道孔言聿一直在看着自己,夜空如此灿烂,夜色如银帘幕卷,可是他的目光一直倾注于她。他愣了愣,问:“为何突然言谢?”
“我不仅要谢你,我还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能让我遇见你这样好的主子。”
孔言聿不好意思地笑了,似乎在回味她的话,一时无言。
她又说,“二少,其实我们能够相遇,冥冥之中或许是一种缘分吧。你因为更得老爷夫人的偏爱,而令身为嫡长子的大少怀恨在心,暗中针锋相对。我知道二少你无心与大少相争,但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一定从不把你当手足……哎,我也差不多,不,我比二少的情况更糟糕,我和姐姐其实毫无血缘关系,她爹娘收养了我,不仅视我如己出,而且对我更加偏爱。所以姐姐一直都很不喜欢我,爹娘死后,她更是与我断绝关系,无论我如何求她,都无法令她回心转意……”
“夕儿,其实我……”孔言聿忽然转过头,望向远方:“夕儿不必因此而难过,人生在世,本来就有许多事情由不得我们,夕儿要放宽心,切莫郁结伤身。”
木远夕耸耸肩,笑了笑:“放心吧,夕儿已经看开了,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呗,只要她自己过得好,我多一个姐姐少一个姐姐又有什么所谓呢。反而,夕儿更担心的是二少。”
孔言聿听闻,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的样子,似乎内心有些挣扎。
她走过去蹲到他面前,扬起脸看他:“对不起二少,夕儿今晚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二少本就不爱听这些,夕儿不说便是了,二少无需忧心。”
孔言聿低下头看她,目光比春水温润,嘴角荡出一缕浅笑,道:“没什么好忧心的。”
有什么好忧心的呢。管它世间纷纷扰扰,只要有你,如此便好。
木远夕的脸上也渐渐攀上笑容,真心诚意的,很开心地笑。
月朗风清,这一夜,暖而漫长。
丑时。
木远夕准时来到孔府后院,孔府的鲁总管和金佩兰的贴身侍奴戌艺婆婆已等在那里。他们领着木远夕出了后院大门,一辆马车等在路边,鲁总管没搭理她,只管吩咐车夫事宜。
戌艺婆婆递给木远夕一个包袱,此时夜黑,后门灯火焜暗,她看不清老婆婆脸上的表情,但是却明显感觉到她把包袱递给木远夕后,双手放在上面用力压了压。
木远夕心中疑惑,刚想说什么,却只听戌艺婆婆漠然道:“老夫人让我叮嘱你,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鲁总管正好和车夫说完话,走过来对她硬声硬气地说:“行了,赶紧上车吧!”
木远夕站上马车,却情不自禁回头望了一眼。灰霾的天空下,目光所及之处也唯有孔府后院的寂静与荒凉。二少的云竹院尚在灰暗岑岑的深处,而她竟已辨不清究竟是哪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