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李正方才探听到消息,说是春辉院的顾夫人今儿一大早就跑到紫晖院,跟老爷夫人提出分家请求!”
彼时临近晌午,阳光璀璨。孔言聿正在花厅内手把手地教木远夕写字。自从木远夕成为孔言聿的书童以来,孔言聿每每看到她写字,都不禁摇头叹气,一副“我堂堂孔府二少怎么会有写字这样丑的书童”的表情。
他问她:“夕儿,为何你念得满腹诗书,却写出一手奇字?”
木远夕咬牙支吾半天,才说:“二少是不是后悔将夕儿从春辉院调过来了……”
孔言聿道:“被夕儿这么一提,倒还真是有些悔不当初……”
木远夕可怜巴巴地望着孔言聿,孔言聿见了,笑得眉眼弯弯:“真是怕了你了,到底你是书童还是我是书童呢……来,我教夕儿练字吧。”
然而教了两天,却仍是一点成效也没有。木远夕的一手烂字,简直顽固不化到了一种境界!
孔言聿放开木远夕的手,低眸看了一眼满纸奇字,不禁又是摇头皱眉,仿佛没看到跪在他们面前的李正,仿佛没听到他方才急匆匆地说的那番话一般。
只无奈地笑道:“也罢。能写得一手好字固然难得,但若人人都能写得一手好字,那么街上卖的那些字画又还有什么可稀罕的呢。”
木远夕的右手依旧握着毛笔,她握毛笔的姿势在二少的手把手指导下,倒是有模有样,整个手背上仍旧温存着来自二少手心的温度,如此刻的阳光一般温暖。李正的话让她突然忘了这种少女本该有的心动和害臊,而是陷入了深思,整个人呆滞在了原地。
李正见二少置若罔闻,半晌没有反应,于是又一叩首,提高了音量:“二少……”
“你说的我都听到了,”孔言聿打断他,面色毫无变化,依旧平淡如常,只道:“婶娘守寡多年,如今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在这偌大的孔府之中,她已无依无靠,此时提出分家也实属正常,你有何大惊小怪的。”
李正听了孔言聿的一番话,显得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说:“二少,此事绝非二房夫人分家这么简单。近几日孔府上下忙于丧葬之事,所以李正才没有把心中的疑虑说与二少听。如今小少爷刚刚才入土为安,二房夫人便立刻提出分家,这更加证实了李正心中的疑虑不假。纵观整件事,小少爷的死虽看似意外,但实则是有心人蓄意谋害。就算李正不说,想必二少心里也该猜到那有心人是谁。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把此事嫁祸于二少,如此一来,便能成为唯一的家产继承人……”
“那又如何?”孔言聿依旧风轻云淡,语气中更是透着一种毫不在意:“我说过,家族纷争之事,我永远不会参与。他要折腾,便任由他去,你们为何总要在我面前提及这些我根本就不在乎的事情呢?”
李正:“二少!”
“好了别说了,”孔言聿语气中隐隐有些不悦,但面色依旧淡然,抬眸望了望外面,道:“今日午膳便在安排这花厅中吧,你赶紧下去备膳。”
“……是,二少……”
木远夕轻轻放下毛笔,与此同时她拧头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孔言聿。十五岁的翩翩少年,明眸雪肤,温文儒雅。他的眼睛仿佛一汪澄澈见底的湖水,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二少啊二少,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为何你明明已有察觉,却仍不做准备呢?
春辉院顾夫人提出分家的事情,很快闹得人尽皆知。照说她如今既是寡妇,又没了儿子,她一个妇女,是不可能分得任何财产的。
但是她拿出了死去丈夫昔日为孔府的丝绸生意所作的贡献,整整两大箱的账本,皆是由他一字一笔周正精到地写下,是他为孔家生意付出的无数岁月。他几乎把他的所有生命精力都奉献给了孔家,所以顾眉命人抬着这两箱账本,摆到孔万青面前,理直气壮地要求把她丈夫应得的那一份分给她。
孔万青膝下二子,大少孔方进如今已是及冠之年,按照历来嫡长子继承制的惯例,照说孔万青早该把孔府家业交到孔方进手中,但奇怪的是,孔方进及冠的仪式已过去大半年,孔老夫妇对家业继承之事却只字未提。
如今借由二房夫人提出分家一事,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正好也把家业继承之事拔出水面。
其背后始作俑者的目的,似乎是想要孔老夫妇早作决断,以免夜长梦多。
“夕儿,夕儿?”书房内,孔言聿见木远夕面色呆滞,失神得厉害,便轻唤了几声。
木远夕迟疑地回过神来,定睛望向孔言聿,但见他缓缓把毛笔搁下,含笑道:“平日我在这里念书写字时,你在一旁都睡得正香甜,今日这是怎么了?竟不睡觉,改发呆了?”
木远夕讪讪一笑,直言道:“夕儿只是突然想起,明日是姐姐的生辰,琢磨着该送什么礼物好。”
孔言聿似乎有些惊讶,“夕儿还有姐姐?”
“嗯,夕儿姐姐名叫木芳菲,在大少的云轩院干事。自从来到孔府之后,我们姐妹俩便甚少见面,所以才不曾与二少提起。”
孔言聿微微点头,不假思索道:“那我明日便放夕儿一天假,这样夕儿便可以与姐姐团聚了。”
自己只是随口提起,却不想身为主子的孔言聿竟对一个书童的话如此上心,真诚以待。她望着他那双温润而澄澈的眼睛,忽然鼻头一酸,赶紧离开座椅跪到他面前,把头深深叩在地上以免被察觉到自己湿润的眼眶。
“夕儿谢过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