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散去后,勒沙婆法师在酒肆念了许久的经文,才默默站起身来。
“走吧!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还得去,缘起缘灭,岂是你我可以左右!”罗摩雪藏不知道法师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在他看来师傅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走出酒肆,面对茫茫黄沙的一瞬间,罗摩雪藏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极不真实的梦,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存在吗?或者说,真的有人可以操纵世间万物地水火风么?遮黎邪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恍恍惚惚间,罗摩雪藏跟在师傅身后走出了很远,回头望去,酒肆依然矗立在那里,不动不移,就这样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春秋。
“师傅,叱奴三娘去了哪里?”
勒沙婆法师没有说话。
“是地狱吗?我曾经听人说过,人死后会去地狱,那是一个极恐怖的地方。”
法师依然无语。
“也是,那个叱奴三娘看上去不像是作恶之人,应该不会去地狱,或许去了神居住的地方。师傅,真的有神的存在吗?”
“灭了就是灭了,何言来去?”
可能是看到徒弟不依不饶,勒沙婆终于开口说话了。
“可既然来了,总要有个去的地方呀,师傅您不是也说过,只有苦能够度尽肉体的欲念,让灵魂到达一个极快乐的地方,身体耗尽之时,便是灵魂飞升之时。”
勒沙婆有些惊讶,他不想给这个小徒弟解释太多,就是因为他觉得他实在太小,根本不可能明了个中奥妙,更谈不上身体力行,铭记于心,没想到自己竟想错了。
一种窃喜在油然而生,这还是近两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两年前那次论辩,让他失去了最得意的几个徒弟,如今只有这个最小的还留在自己身边,事实上,他随时做好了孑然一生的心理准备。
“一般的人是这样,肉体的皮囊一旦灭尽,灵魂将根据他身前所造之业到达不同的地方,有的可以到达彼岸,有的却要生生世世坠入暗无天日的苦海,时时刻刻被各种苦痛折磨,毫无轮转之日,而到达彼岸的人则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但是。。。。。。”
“但是?”
师傅很少会解释地如此详细,罗摩雪藏有些受宠若惊。
“但是叱奴三娘和一般人不同。”
“为什么?”
“那是一个可怜的灵魂。”
“什么意思?”
“她到不了彼岸,但又不会坠入苦海。她身上的担子太重,重得不得不经历万劫,尝尽轮回之苦。”
看罗摩雪藏满脸狐疑,勒沙婆继续说道,“今天你看她已经灰飞烟灭了,过不了多久她还会再回来的,她的灵魂是得不到片刻安宁的。”
“恩。”
罗摩雪藏似乎有些明白了,但不是完全懂,就这样一边跟上师傅的脚步,一边来来回回想着。
师徒两人一路无语,走了很远,直到酒肆变得越来越小,罗摩雪藏终于忍不住了,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
“师傅,我不想回去了。”
罗摩雪藏低着头,不想看到师傅脸上的失望。
“师傅,我感觉我自己太弱了,就是师傅说的无明,我什么都不知道,在那些人面前,就是酒肆里的那些人,在他们的面前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傻子般,连那个末末儿都比我知道得多。所以。。。”
“所以?”
“所以我就在想,我应该改变这一切,我应该自己去弄明白。”
离别的话到了嘴边,罗摩雪藏却突然有些心软,看着师傅那双努力想要坚定,努力想要撑起一切的眼睛,他想起了几年前一直追随的师兄带着一帮比丘与师傅论法,之后离师傅而去的场景。
没想到师傅却蹲下身来,摸了摸罗摩雪藏的头,又帮他理了理那身衣服,然后说道,“是师傅小看你了,罗摩雪藏,去吧,去把你心中所有的不明弄明白,师傅能够给你的都已经给你了,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路,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说完,师傅站起身来,扬长而去,甚至没有回头。
罗摩雪藏独自站在那里,在漫漫黄沙之中,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就这么离去,那一刻,他终于开始有些理解师兄们的离开,虽然当初自己在心中称之为背叛,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路,他默默念着师傅的话。
在远处,师傅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点,年轻时候的师傅不也是独自一人翻山越岭吗?今天只要迈开脚步,路就是我罗摩雪藏的,这片大陆一定有我的容身之处。
然而,大漠中独行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昏沉下来,气温也越来越低,除了满眼黄沙和偶尔能够看到的沙柱,几乎一无是处。
开始的一天,罗摩雪藏感觉自己全身有用不完的力量,他一直走一直走,巨大的运动量让他抵御住了沙漠夜晚极端的寒冷,但到了第三天,当夜幕降临,黑暗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眼前一切的时候,他开始觉得疲惫,之前觉得如此之美的星空,如今已经无暇关注,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他只得就近找了一根较为粗壮的沙柱,靠着它勉强可以遮蔽风沙,让自己不至于觉得那么寒冷,天真的他何曾知道,沙漠的夜晚虽有无与伦比的灿烂星空,但同时也是一把冰冷的刺刀,有多少人就这么在睡梦中被寒冷夺去了生命。
疲倦全方位袭来,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很快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又一次回到了酒肆,只是这一次没有别人,只有自己和叱奴三娘,叱奴三娘告诉他,神,不过是这世间最悲伤的存在。最后,自己竟然变成了叱奴三娘的样子,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灰飞烟灭。
他还看到了师傅远去的背影,师傅又在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他还回到了出生的地方,自己被一群闪着贪婪饥饿眼光,张着血盆大口的男人撕咬着,他们吃着他的肉,喝着他的血,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死,甚至感觉不到痛,他从人缝中看到了一个温暖的脸庞,耳边却是她撕心裂肺的哭泣。。。。。。
接下来不知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像被冰冻住了,原本五彩的世界渐渐变成了灰白色,最后只剩下透明的冰山,无处不在的冰山,坚硬而冰冷,他动弹不得,似乎只要自己的手指稍微一动,冰山就会破碎一地,整个世界就会从此崩塌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冰山开始融化,世界慢慢地恢复了本来的颜色,他觉得自己躺在女人的胸膛,温暖而充满奶香的**让他倍感幸福,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但不知为什么,梦中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他不想醒来,但越是清醒,越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把他从女人的怀抱里拉出来。
“你是谁?”
罗摩雪藏醒来后看到了一堆温暖的火,和一个坐在火堆旁的男人。
“醒过来就好。”
罗摩雪藏努力坐起身来,但还是感觉头痛欲裂,“我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差点被冻死。”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
“我们见过的,你忘了?”
男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来,只若有所思地拨弄着正滋滋燃烧的火堆。
借着火光,罗摩雪藏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却能清晰地看到一根根浓黑而纤长的睫毛从眼皮之上长出来,高耸的鼻梁配上深陷的眼窝让整张脸显得那么立体挺拔,他在心中默默感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英俊的男子!
“见过?在哪里?”
罗摩雪藏实在想不起来了,而且他觉得如此美好的面容,如果真见过,他一定不会忘记。
男人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抬起头看着罗摩雪藏,绿色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神秘莫测。
“难道是。。。你怎么?”
“雪狼一族原本就拥有神力,作为雪狼王,能够幻化成人并不奇怪吧!”
“恩。”罗摩雪藏对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有些惭愧。
“谢谢你!我以为走出沙漠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没想到。。。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师傅。”
“什么?”
“我是说请你不要告诉我师傅关于我在沙漠中遇险的事情,我,我觉得。。。”
“觉得太丢人是吧?”
“恩。。。”
“哈哈,果然还是个孩子。好吧,我答应你。”
看着雪狼王笑了,罗摩雪藏突然间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说着,雪狼王伸手将一个碗状大小的灰色器皿递到罗摩雪藏手上,器皿上方还冒着白烟。
“喝点热酒可以驱寒”。
“哇!好暖和!你是怎么做到的?”
“又忘了,我可是雪狼王呀!”
“对哈,哈哈!”
罗摩雪藏一口喝掉杯中酒,感觉全身从上到下像是突然间注入了一股暖流,脑袋也变得清醒起来。他正欲将手中器皿还给雪狼王,突然那器皿就在自己手上消失了。
“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
罗摩雪藏实在想不到连沙漠都走不出去的自己,到底能够为这个强大的雪狼王做些什么。
只见雪狼王将右手放在胸口,口中念念有词,一瞬间,在他的左手上多了一个方形的白色玉石一般的东西,上面还微微泛着寒光。
“这是我的心,也就是五方大陆之人心心念念的雪狼心。谁吃下它,便可以瞬间增加万倍的修为,即使只是佩戴着它,对付十个二十个五方大陆高手,也还是搓搓有余的。”
说着,雪狼王将雪狼心递与罗摩雪藏,罗摩雪藏触碰到雪狼心的那一瞬间,感觉像是触到了千年寒冰般冰冷。
“好冷,心不该是热的吗?”
“心确实应该是热的,但没有了叱奴三娘的雪狼心就是冷的。”
雪狼王转过头去,重新陷入了沉思。
“雪狼一族原本只是普通的灵族,居住在雪山之巅,千年前的一个春天,雪狼族的雪狼们得了一种怪病,越来越多的雪狼病死了,眼见雪狼族就要从此消失在这片大陆上,是当时的叱奴三娘救了他们,当时的雪狼王年轻气盛,爱上了这个给雪狼一族带来希望,又如此美丽聪慧的女子。但她是叱奴三娘,她注定生生世世孤独终老,为的就是要完成遮黎邪的使命,所以,为了表达对叱奴三娘的爱与感激,雪狼王发下誓言,从今往后,雪狼一族将永生永世成为遮黎邪的奴仆,而每一届雪狼王在有生之年的唯一使命,就是守护叱奴三娘。”
“那雪狼王还真是重情重义。”
“所以,每一届雪狼王都要守护至少12代叱奴三娘才能算完成使命,一旦使命完成,将被生命之齿送入衰败之轮,轮转直至灭亡。所以,我想你帮我一个忙,帮我将雪狼心交给一个能够驱赶衰败与死亡,让枯草逢春,枯木发芽的女子,也算是帮我完成最后的使命。”
使命,罗摩雪藏不清楚自己是否明白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但从眼前这个充满魅力的雪狼王的眼睛里,他感受到了一丝不苟的坚持。
“好。但如果我有生之年一直也没有遇到这名女子呢?”
“那就当我送你的礼物好了,危机时刻,你捧着它喊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
“还不如我直接吃下它,不就可以脱离险境了嘛。”
“不愧为勒沙婆法师的徒弟,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哈哈,这雪狼心没有变热之前,可千万不能吃下它,那是会倒大霉的。”
“那怎么才能让它变热?”
雪狼王站起身来,一身雪白的衣服上竟没有沾染上丝毫沙尘。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住,我叫伽刹,一直往南走,不出三天,你便能走出这沙漠。”
罗摩雪藏看着雪狼王的背影就这样走进昏暗,最后消失在远方血红的黎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