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夜城的中心城内,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景象。城墙上的士兵们浑身上下都显露着疲态。城中粮食富余,但城里的人们却常常吃不下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到城墙上抬人成为了城中百姓们的一项固定活动。那些被抬的人中,有的是伤员,更多的则是尸体。人们吃完早饭或晚饭之后就会去抬人。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带着一点盼头的,因为去抬人时在城墙上逗留的短暂时间里也许会有机会和他们坚守在城墙上的亲人们聊上几句。可是自从他们在被抬走的人当中发现了他们的亲人,这种盼头就不复存在了。甚至再后来,他们自己也不幸成为了被抬走的人。而现在,从这些来抬人的百姓们的脸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了,人们只是机械地消磨着每天的时间罢了。
城中的大多数人已经不认为他们还能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了,而且他们也看不到任何可能受到的帮助。人们每天数着死亡降临前剩余的日子,做任何事情都找不到快乐的感觉。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每天的战斗依然在继续。他们的坚持似乎只是为了让敌人更不好过而已。
从四夜城被围的第一天开始,直到现在,除盟的军营里没有收监任何一个俘虏。准确地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设立战俘营。换句话说,除了中心城里现在剩余的这些人外,已经不存在活着的四夜城人了。
你可以选择不抵抗,但是我们不接受投降。这是除盟用行动告诉四夜城人的铁律。
最近这些日子,折羽白天在城头和将士们一同作战,晚上也直接住在城楼里。他不愿再回到那空荡荡的宫殿,因为在那里总是会看到灭山和焚雷的亡灵在游走。他要和四夜城人并肩作战,要亲手保卫他的家园。说实话,如果让他就这样认输,他不愿,他不服。
生翼失败,让他被族人当作耻辱。他不服。即便没有翅膀,通过自己的努力,他同样可以飞上天空。别人争权夺利,他就成了那个牺牲品。大哥要杀他,他反杀之。大哥说杀他是奉父皇之命,原本已经安全离开的他便要冲回去问个明白。父皇死得离奇,他被人说成是凶手。死无对证,他只有背负着这个罪名背井离乡。别人有权有势,便可以指鹿为马;他孤身一人,他不服。在罪徒流窜的混乱之地,他打拼出了一片天地。三道城墙,一座比一座高大,四夜城的规模成为了大陆之最。往来不绝的商队让这里变得无比繁荣。他向四夜城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在这里,他有兄弟,他有臣民,他说一不二。可如今有人要将这一切彻底摧毁,他不服。
曾经年少,曾经一无所有,他可以凭一腔热血开创一个国度。但现在他老了,周围的条件也不复当年,他不可能从头再来。所以他必须珍惜,所以他不能选择放弃。没有希望,他就得自己创造希望。虽然现在的形势不利,但只要没到彻底毁灭那一天,挣扎就要继续。
昏黄的烛火突然跳动起来,折羽抬起头,看到一个正在关门的背影。只是进来一个人的功夫,屋内残存的热气又散出去不少。
这个人是谁?折羽皱着眉思索起来。按照规矩,任何人想要进入他的房间至少要先在门外请示一下,如果得到了他的准许,那才能入内。以前另外三位城主还在城中的时候,他们三个是不需要向折羽请示的。现在这个人居然就这样直接推门而入。这让折羽一时间有点恍惚。不过,折羽很快就被扑鼻而来的酒精气息熏得清醒过来。
“我额……的……城主大人。我额……有一个额……计策。”来人喝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现在两人距离很近,折羽借着烛光看清了来人的样貌。那竟是一个脸上连胡须都没有的年轻人。很难想像才这般年纪的人如何变成了一个酒鬼。
“你有什么事吗?”折羽没有立刻训斥这个年轻人。
“我……我要向城主大人献策。”青年听到大城主向自己发问,顿时酒已经醒了大半。
青年可没有胡说八道。他叫宋树,今天跟执勤的一个弟兄换了班,就是为了来向折羽献策的。为此,他在来之前还特意喝了点酒壮胆。他平时遇到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情时,都喜欢喝点小酒。只可惜,他的酒量实在是不行。
“哦?不妨说来听听。”折羽的语气很平淡。他没觉得这个已经喝醉了的年轻人能够说出什么妙计,但他也不想打消这个年轻人的积极性。事实上,折羽自己也一直在思考着对策。他的脑海里有一些想法,但大多只关于局部的得失。他现在急需的是一个能够从根本上解除危局的办法。
“城主大人,”宋树又偷瞄了一眼折羽的表情,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怒容,这才放心继续讲道,“恕我直言,如今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在正面战场上击败敌人了。我们粮食充足,所以我们之前一直在和敌人硬耗。之前的消耗是有希望的,因为可能还有人会对我们伸出援手。后来援兵真的来了,但却没能改变战局。在那之后的消耗,也就变成了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说重点。”折羽微微皱了皱眉。
“所……所以,我们的目标不能再是击败敌人的军队,而是要想方设法让敌人自乱阵脚。”宋树吓得嘴皮子又有点不利索了。
“离间?”折羽思索道,“这些家伙从来都不是一条心,但他们的合作能一直坚持到现在,这正是因为有了我们四夜城这个共同的敌人。我敢肯定,如果我们被消灭了,他们马上就会卸下伪装。但只要我们还在,他们的首要目的还是将我们除掉。”
“不,城主大人。也许之前的确如城主大人所言,但现在的情况变了。围攻我们的势力中存在不是因仇恨而来的势力,他们所追求的只是利益。”宋树提醒道。
“你是指弓国人?”折羽苦笑道,“在我看来,他们和之前的离火奇蛇之流无异,都是受到对我们恨之入骨的那三国牵扯而来。这些人在战场上出工不出力,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主要麻烦。难道你还指望他们的反戈一击能对敌人的联盟造成什么毁灭性的影响?”
“不不不,当然不是靠他们的兵力。他们如果有能力和那三国组成的联盟对抗,那早就可以称霸大陆了。我们要利用的只是弓国这类的参与者和那三国之间的紧密关系。至于最后出手的,还得是城主大人您呐。”宋树解释道。
“我?你太高估我了。我如果有这本事,绝不会允许敌人猖狂至此。”折羽自嘲道。
“以城主大人的实力,趁夜色出城,然后潜入敌营,可以做到吗?”宋树问。
“没问题。”折羽点了点头。
“那在敌营中杀死敌人的统帅呢?”宋树又问。
“应该也问题不大。”折羽思考了片刻,“但那并不能解决问题。杀死一方势力的统帅甚至国王,只能让那一方混乱而已。我在刺杀成功之后,安全脱困尚且不易,更不用考虑再刺杀另一势力的统帅了。”
“是的,城主大人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但一次的出手机会不一定就只能解决掉一个对手。这就是我们需要我们的潜在盟友出力之处。城主大人在出城之后,一定要让我们的盟友设法将敌方统帅们聚集在一起,然后将他们一举全灭。”宋树道。
“你小子想得倒是好。你的这些个设想,首先要建立在有一方势力同意与我们合作的基础上。你想过没有,如果对方不同意合作会怎样。如果我是他们,反而会立刻下令将我抓起来。”折羽笑道。
“我们现在没有退路,也只能赌上一把了。”宋树摊了摊手,“弓国一向不参与大陆纷争,我不知道弓国为什么突然加入了他们,所以我猜弓国不久以前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城主大人,您说,是跟一群猛兽分食一只瘦弱的野兔解馋,还是一口气将这些猛兽全部吞食痛快?”
“只怕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折羽道。
“首先,弓国不是奇蛇离火,弓国更有底蕴。而且,这一次弓国加入战局,证明了弓国也有野心。现在弓国需要的只是机会,而这个能提供机会的恰好又是那只无法和诸强抗衡的瘦弱野兔。如今始州神光等大国无主,事成之后盖山羽国等国也将无主。那么在那之后,还有谁可以和弓国来争夺胜利的果实呢?这个计划虽然有风险,但其成果也是巨大的。只要利益足够巨大,人就可以冒险。”宋树道。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先出去吧。让我再考虑考虑。”折羽其实已经被这个主意打动,却没有直接表明。
宋树的嘴张开着,似乎还有话讲,但最后还是闭上了。他听话得退了出去,因为他深知城主大人的话不可违背。他的计谋本来就只有靠折羽一人来完成,所以也只能由折羽来决定是否实施。既然他已经把想说的和能说的都告诉了城主大人,剩下的就只能看城主大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