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沧澜偏安以来,新帝都永兴从来没有经历过似今夜这般混乱的局面。
整个城内陷入了刀与火的包围,一股股的门阀势力和禁军在黑夜里厮杀。火光映照了半个夜空。
即使是新年伊始,永兴城也没有迎来过如此通明的夜。只是这嘈杂喧嚣,带来的是一股股的血腥味。
门阀军的来源都是各大官僚的门仆家丁。平日里替贵族看家护院。从来只做过护卫主人欺凌百姓的事情,此番被各家主人命令整编,对上了千锤百炼的禁军。即使占尽了先机此刻也被打杀的七零八落。
若不是战役发生在城内,多是巷战,拥有绝对优势的禁军早就突破阻拦直奔摄政王府去了。
“殿下!府外各街已经陷入苦战。北正门那边消息无法传递…不知有没有成功。”
“叶炎呢?”灵澈在屋内看着外面被火光照得通亮的天空,似乎没有在意舒洵的紧张。
“如果一切顺利,应该已经兵临城下了。看禁军突然加大力度进攻,似乎叶将军用不了多久便能攻破城门。”
“看来清涣还是没有放弃啊。”窗边的太子殿下转过头来笑道。
“明知道已经败了…还要无谓挣扎。”
“可是…城门一役还没有结果。帝都防卫森严,叶将军想过城门,恐怕还得废一番手脚…殿下对五百禁卫队的能力是不是过于相信了?”舒洵疑惑问道,从君天离击退那强大的杀手开始,殿下便再没有露出过一丝丝担忧的意思。
“哦?倒是忘了告诉你了,那五百禁卫队可不是去进攻城门的…”太子殿下坐到了舒洵面前。
“你不是忘了…我们抓住了那么一颗最有力的棋子吧?”
“任虚?”青衣文士隐隐猜到了什么突然也舒展开眉头笑道:
“原来殿下有这等安排。让舒洵白白在这担忧。”
“本以为你会想到的,看来你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你的思考了。”灵澈笑道,舒洵面色微露尴尬。
“把手上所有的力量都拿出去防御吧…相信这场较量很快便有结果了。”
“是!殿下!”
…………
…………
北正门,守卫在城门的禁军只有两千人,所有的守军心内都压着一块石头。
城外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海。城内还有着五百禁卫队正朝城门奔来。虽然已经向禁军军营求援。可是最快也要半个时辰。到时候能来多少人还是个未知数。面对城外那数万大军,似乎也难以为敌。
“报!太子殿下的禁卫队已经逼近城楼,不知意欲何为。”一个士兵飞奔上城楼对着城门守将报上军情。
“跟我去拦住他们,不要发生冲突!”守将皱眉道,随即跟着传令兵走下城楼。
眼下整个北正门区域他的军衔最高。此刻形势微妙,却也只有他能做主。
“该死的,外面这么多军队是来干什么的?太子殿下向来不插手禁军军务,怎么现在派了这么多人马过来?”
守将心里念道,由于城内的战斗发生突然。城北的所有守军都不知道帝都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偏偏此刻城外来了数万大军,派出求援的士兵还没有带回来任何消息。
“怎么这种事情会落在我头上。”守将摇头叹道,带着一对军士到了城楼最前沿。在那里自己的手下正和太子殿下的禁卫队对峙。
守将走到了最前头,对面十丈开外正是五百禁卫队。为首一人竟是官居二品军务尚书大人。
“末将北正门守将王达参见尚书大人!”王达行了军礼。严格来说,对面这个二品大员是自己军队一系的直属上司。
“王将军!太子殿下有令,我禁卫队接管北正门禁军防务,还望将军合作。”军务尚书朗声道,言语中本没有因为对方仅仅是个城门守将而有所轻视。
“尚书大人,末将有心相助,可是我禁军归泽亲王统帅。帝都大小防务全由禁军管理,纵使太子殿下有令…也得见过禁军虎符或者泽亲王手谕方能生效。”王达沉声道,此刻外面不明军队兵临城下,他可不敢随意的把城门交出去。
“将军此言可是蔑视太子殿下?以为泽亲王之命要重于我沧澜帝储?”军务尚书皱着眉头厉声喝道。
眼下的情况果真如太子殿下所说无法轻取。自己这边仅仅五百人的队伍,禁军本阵得知了北正门的状况肯定会立马派亲信大将率军前来。拖得一时三刻,自己这边肯定要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末将不敢…只是军中自有规定,大人身为军务尚书理应明白末将的难处。”王达顶着对方的威严慢慢道。心里已经骂翻了天。若不是眼下消息都被垄断自己不知道城内之事。如何敢和堂堂尚书对着干。
“既然如此…那就请将军稍等片刻。”突然军务尚书却是改了口风。王达心里松一口气。看情势似乎对方真的能弄到谕令。
“将军小心!”正当王达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对面禁卫队中竟是一人策马而来直接杀向自己。
“拦住他…”王达大惊失色。他没想到对方说翻脸便翻脸,而对方阵中仅仅只有一个人冲了上来。他知道自己身后的士兵必然已经张弓拉箭,不可能让来人冲到自己跟前。
十丈,八丈…对方越来越近,王达疑惑着自己这边的箭怎么还没发出来。忽然王达感觉黑暗中的身影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愕然看着来人毫无顾忌的提着兵器冲了过来,
待他看清楚来人的模样,还来不及惊恐,一杆长枪从马背飞出刺穿了他的喉咙,这位守将死前只听到隐隐的喊声,成为了他生命的最后悼唁。
“禁军统领任虚在此!帝都危急!曹鸣乱党门阀军伙同城门守将王达叛乱…泽亲王和太子殿下皆被围困!”
“尔等速速随我号令,打开城门迎城外友军入城共平叛乱!违令者斩!”
那声音在城下重复着,所有的守军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叛乱?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三朝元老曹丞相竟敢叛乱?刚刚张弓准备射箭的士兵们见到了自己的统领纷纷放下弓来。没有一个禁军士兵再保持防卫的姿态。
对于他们来说,今夜帝都所有的不寻常终于得到了答案。
“可恶,王将军竟然是叛贼…”
“可是我以前也听过咱们禁军要跟着泽亲王殿下叛乱。只是将军们压得很严。”
“别乱说话,赶紧开城门随着统领去平乱,说不定立功还有赏赐…”
城门的守军失去了将领,已经无法用一颗头脑来进行正确的思考。两千军队的思维瞬间便被任虚和军务尚书所掌控。
“尚书大人!片刻之间城门军便可以收复!”任虚对着身边的军务尚书恭敬道。
“事不宜迟…立马开城门。”
“是!”任虚点头,吩咐着手下办事。又在马上转身对着军务尚书道
“任虚此番弃暗投明…望尚书大人能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任统领…殿下英明神武以德待人,此番用毒来确保你真心实属无奈之举,你的解药平叛之后自然会给你…至于将来还想同殿为臣,便不是我可以左右的了。”
“谢尚书大人”任虚拜礼,自己是泽亲王心腹这次叛乱后能免一死便是万幸。他任虚又岂敢奢求还能得到一官半职。
“报!启禀统领大人!尚书大人!城门已经开启,城外友军已经开始进城!领军的是叶炎将军!”那传令兵无比激动,显然是难得见到沧澜军中威望最高的叶炎。
“清涣殿下,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输了啊…”任虚在城楼下看着那个骑马进城的男子心里念道。从一开始他们认为叶炎已死,就已经陷入了太子殿下的布局之中。后面一切早就都反过来算计好了。
这一场政变,实在是可笑得很。只是他尚有疑惑,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借助了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当日那颗和叶炎长相一模一样的头颅瞒过所有的人的眼睛?
“任统领…”军务尚书出声打断了任虚的思绪
“尚书大人有何吩咐?”任虚恭敬道。
“殿下还有吩咐…”
“禁军虽然是泽亲王控制,但终归是我沧澜男儿的军队。眼下沧澜兵员紧缺,不必要的损伤你我皆不愿见,所以还烦请统领随叶将军一道将那无奈反叛的禁军劝降过来。”
军务尚书沉声道,任虚点了点头,以前他权势滔天,即使面对这些朝中大员也毫不礼让,今日失势,这军务尚书竟也对自己毫无冷言冷语,一切举止作为都以沧澜国运为准,多少让他多少有些无地自容。
“任虚这就去办。”说罢任虚拱手退下。径自策马到城楼去寻叶炎去了。
…………
…………
北门情势七转八回,当泽亲王调遣的三千人马赶到北正门的时候,一群将士被眼前的景象完全惊呆了。
此时整个北正门的城门洞开,城门方圆几里已经完全挤满了沧澜士兵,为首的几个将领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这方已经大势已去。
“那是…叶炎将军!”
“叶炎将军…任虚统领…还有军务尚书大人”三千人马的前排看清了对面领头的三人。
“怎么办?”领军的一个将领对着同伴道。
“还他娘能怎么办…你敢和叶炎将军那几万人对着干?”
“投降!”
那同伴呸的一声道,不等对方回答自己策马到了前方。
“禁军副统领夏光,李贺。因城内泽亲王叛乱。我等不愿与其为伍,知叶炎将军帅我威武之师前来勤王特来投奔!”言语一出,后边三千人和城门收编的守军皆是哗然。
“什么?泽亲王叛乱?”
“勤王?”
对面军阵为首三人却是没有多惊讶。任虚看着夏光和李贺冷笑
“这两个见风使舵的家伙,竟然给提拔上副统领了?”
“叶将军,尚书大人…怎么处置这二人?”
“本将军自有定论,不必你费心。”相比军务尚书叶炎对任虚可没有一丝客气可言。这个太子派系中最亲近殿下的人,对于任虚的看法依旧脱不了反叛者这个概念。
“两位将军既然来投。便率军开路…务必速速平叛!”叶炎朗声道。对方二人欣喜领命,方才开过来的三千人马,转头又往帝都深处去了,速度比起来勤王京郊大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往后的一个时辰,勤王大军在投诚的禁军带领下扫荡了整个帝都,几乎没有遇到有效的抵抗便全部收编了围困泽亲王府的泽亲王嫡系。
随后大军快马加鞭解了摄政王府之围,在确认太子殿下安全无虞之后,便立马分兵直捣禁军军营。
数万大军如洪流行进在帝都的街道上,碾压了一片刀兵与嘈杂。
一路行进到禁军军营,叶炎率军直逼泽亲王大帐,待进帐之时,却发现不可一世的新任泽亲王在自己的大帐中自刎身亡。
那个曾经执掌帝都风云十年的王爷血染王袍,身边已无一人相伴。一代王侯,竟落得如此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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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历八百六十年元月十六,这场沧澜有史以来最无声无息却又最惊醒动魄的政变终于落下帷幕。
占尽天时地利优势的泽亲王轩辕清涣被太子灵澈极端冒险又巧妙无比的布局逼入了绝路,后世无数人评判此次政变,皆得出泽亲王刚愎自用难成大器之结果。太子轩辕灵澈的足智多谋再一次为世人称颂。
至此,沧澜内患已除,开始走向漫长的复兴之路,史称“明月之变”
轩辕清涣死后帝都的局势开始恢复平稳。年轻的太子却是下令厚葬了反叛的亲王。对于所有跟随过泽亲王的将领,仁厚的太子殿下竟然统统予以特赦,就连泽亲王生前最为亲信的统领任虚,都只遭受了贬为庶民之罪。
对此举朝上下莫不赞美灵澈之仁德。然而还是有许多当初置身事外的大臣心内戚戚,不敢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再有任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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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摄政王府。
轩辕清渊默然的看着榻边站立的年轻人,宛如十多年前自己看着这个孩子一样。
“灵澈…你父皇已经驾崩。往后沧澜的帝王就是你了。皇叔定然全力扶持你复我沧澜河山”
“叔父…灵澈不想当皇帝…”
“孩子…这是你的使命。是我沧澜数千万族人的期望”
“可是别人说当皇帝很累呢”
“是啊…很累啊…可是做什么不累呢?”
十多年的岁月,发生了太多事,让这个本来只是称病的老人真正的病倒在榻上了。
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前些日子的权力斗争中已经丢掉了自己的性命,自己竟然却只是在一旁做一个看客…
“叔父,今天是清涣下葬的日子…”灵澈看着病榻上的人缓缓道。
“是么?”年迈的摄政王听到这个悲痛的消息反而莫名的笑了笑。
下葬?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葬他却不能看上一眼…如今的他可是一个叛贼的父亲…
“清涣自小骄傲…从来都喜欢争强斗胜。果然…这辈子就败在了这一点上。”摄政王喃喃念道,老人的眼眶开始湿润起来。
他是爱这个儿子的,以至于自己矛盾的在忠君和对儿子的爱中间盘桓不定。最后酿成了这一幕悲剧。
灵澈默然,没有为这个老人的泪有所动容。
“灵澈…你是我沧澜的新帝君…你打算怎么处置叔父呢?”摄政王问道,他浑浊的眼眸里有着一丝等待审判的无助。
“灵澈想听过叔父的意思…”年轻的太子低头道,他低垂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一个审判者竟然在此刻询问着被审判者的意思,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犯上作乱者,当诛…”摄政王笑道,干枯的声音让笑意变得死气沉沉。
“灵澈想要一个说得过的局面…”太子微微摇头。
“至少…能让她安心”
“你果然全都是顾及着明穗…”摄政王的眼里有了一丝暖意。
“或许也只有她才能够让你这颗心有所动摇吧?”
“还望叔父成全。”灵澈不置可否,眼里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让轩辕清涣仿佛看到许多年前那个不肯称帝的小孩也是同样的执着。
“灵澈…当年不肯称帝,是怕沦为叔父的傀儡么?”老者忽然开口问道,话语有大逆不道之嫌。
可年轻的太子没有在意这份大逆不,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老迈的摄政王点头。
“舒洵和我说过,所有的改变只能在事实形成之前。虽然那时候灵澈年幼,但是总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这样啊…”榻上的老人叹了口气。
“叔父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沧澜注定的帝王,命运所托的救世主。”摄政王浑浊的老眼露出一丝欣慰,他朝着灵澈笑了笑,笑得庄严却又无助。
“既然如此…便让老臣为新帝君最后做一点事情吧。殿下可以离开了,老臣不会让你失望的。”
摄政王最终挥了挥手,示意着灵澈离开,随后他沉沉闭上了眼,再也没有说话。
灵澈闻言默然,从病榻旁的座椅上起身,随后,他竟是朝着榻上的人跪拜着磕了个头才缓缓退去。
“谢叔父成全。”
沧澜历八百六十年元月十九。在泽亲王轩辕清涣下葬的当天,年迈的摄政王轩辕清渊因止不住悲痛,病情加重薨于府中。
太子灵澈念在摄政王数十年来为沧澜基业呕心沥血。不顾群臣反对将摄政王予以国葬。葬期定于元月二十二。
次日,同样年迈的开国功臣丞相曹鸣请求告老还乡。在文武百官倾力挽留的情况下,太子殿下再一次不顾及群臣颜面应允了曹鸣的请求。同时任命了从未有过一官半职的舒洵暂代沧澜丞相之位。
元月二十五,太子灵澈下令将所有帝都官僚门阀军征兵入伍编入正规军。对于这关系到官僚体系中各级成员切身利益的决定,出乎意料的竟然无任何大臣反对。
凡是稍有政治眼光的人,都接受了一个事实。沧澜朝堂曾经两大派系之一的丞相党派在曹鸣隐退之后也悄然消散。朝廷的权力,空前的集中到了那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太子手上。
元月三十日,暂代丞相的舒洵推出十七条变法之道,内容涉及农耕,税赋,军法,管制。太子灵澈应允。史称“涅槃新政”从中央到地方莫不敢怠慢,一时间变法之风吹遍整个沧州大地。
二月一日,丞相舒洵联合文武百官九十五人,联名上书《明帝表》恳请灵澈登基。遭灵澈婉拒之后,百官于龙徽宫跪天祈求圣意应允。太子灵澈怜百官之情无奈通允,史称“百官劝政”
二月十五,政变在帝都的影响已经迅速的被平复下来,沧澜迎来了最为重要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