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初晴的出现,让衣美的生活重新步入正常秩序,很快她搬回楼里住,而且重回了校园。她不再在伤口里流连,不再在失去中痛悔,反而因为拥有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真实的秘密而感到激动和充实,有如新生。
初晴把白狗小勇的事告诉衣美,果不其然,引发了衣美强烈的兴趣,不善与人交往的她马上骑自行车去几里外的镇上看望。
白狗住在镇上的别墅区,那是这里最早建起来的一片独院小楼,住的是这里率先富起来的人。衣美借着答谢老厚的借口,出现在他家。金玉满堂,华贵的家居装饰只在电视中看到过,比传说中还奢华。院中独立盖了一所小屋,就是白狗小勇的住所。白狗看到衣美,显得十分兴奋,不断跳跃着想挣脱铁链。它那种天地生灵般的壮美惊叹了衣美。如此美丽的物种,看一眼便想拥有;看一眼,便有很多美好的图景在心间展开。
和白狗一起,向着未来的人生奔跑。那人生,宽广、明亮、浪漫,没有一丝阴霾笼罩。
很多人因为见识到白狗的美,得到心灵净化。这美是有普渡众生功效的,成就了一方传奇。
因为和白狗在一起,她得到很多人的注意,收获了很多羡慕,还拥有了一段只能发生在武侠小说中的爱情故事……
『太美了!』她在心里说。
她很想央求老厚,把白狗给她照料一段时间。却说不出口。看看老厚老婆的脸色就知道,她对这白狗也十分喜爱,失去它哪怕几天也会像失去珍宝的。老厚很容易地读出了衣美的心思,他知心地说她可以把白狗牵回家养一个月。亲自开车把白狗送到那所待拆的老宅里。
白狗打开了衣美封闭的生活,拓展了她活动的疆域,远处的水库大坝,很少去的田野,废弃的工厂,周围的村庄……只要有时间,衣美便和小勇出去散步。这让白蛇初晴不免有些心妒,也不免自卑,——她终究不是正大光明的生物。
为了不引人注目,初晴仍然昼伏夜出,坚持独自觅食。衣美喜欢带给她熟食,例如猪头肉、火腿肠,希望她能接受熟食的卫生和香味。但她吃不惯,饿了的时候吃些裹腹而已。每到周日,她和衣美、白狗聚到一起,听衣美讲讲校园里发生的各种故事。校园里的故事太丰富了,欺软怕硬的老师,一拳头把不听话的学生打出了鼻血,但有背景的学生犯再大的错也会被原谅,拳头会自动转向弱小的同学。上自习时,教务处的干事像幽灵一样站在教室后门外监视,防不胜防,不喜欢遵守纪律的同学没有尊严。还有天才、美女、转校生、各种恋爱故事。
说到恋爱故事,也许衣美也有。白蛇看到有人在路口等她,一起骑车上学或一起回家,她对那男孩是没有兴趣的,在她压抑着的青涩情感里,藏着另一个男生。这样的情感,让白蛇很难理解……
总之,生命中又一段愉快的时光好像开始了。不过,这平静愉快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被恶魔打破了。
有天上午,没有任何征兆,老厚的老婆和一个身材偏矮、面相凶恶的年轻人砸开门锁,进来将白狗牵走了。晚归的衣美发现白狗不见了,失魂落魄找去她家,却并不见白狗的踪迹。老厚的妻子本就是势利妇人,彼时眉眼间更加冷淡,不耐烦地说卖了。
卖到哪里了?你为什么要卖它?!
它是我的狗,我想卖就卖。那妇人冷酷地说,将衣美打发出门,并且留下了非常刺耳的关心:这儿本来就不允许养狗,和这么引人注目的狗在一起招招摇摇的,就因为你死了爹娘就有这种特权?还是回去上好你的学吧,你要是成绩不好,别人还会怪我们让你玩物丧志!
老厚在国外出差,没有人为这事作主。衣美和初晴焦急地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均不见白狗踪迹。
不会有事的,初晴心想,小勇既然是神通广大的摸沙婆婆的心头之爱,自会受到特别的保护吧!
就在那个周日,乌云漫天,电闪雷鸣。午后衣美和初晴相偎睡在一起,大门外隐约传来凄厉的长叫:小勇被杀死了!
这声音夹杂在炸雷电闪之中,犹如鬼泣。
初晴警觉地唤醒衣美,衣美渐渐在雷电声中听清楚了这句话,随后她们看到,院子中央黑漆漆地站着一个矮小的穿着连帽斗蓬的人,在放声痛哭。
小勇被人杀死,煮着吃了!我的白狗被人杀了!啊!啊!啊!我要索命啊!
那正是慈祥的摸沙婆婆,她发疯地痛哭,彻底失控了。
衣美在白蛇的示意下,把她迎进屋里。摸沙婆婆咬牙切齿地说,老厚的妻子被黄鼠狼上身了!早知今日,真不该让白狗放过那黄大仙一命。
原来,老厚的妻子莫名其妙发了昏,以200元的价格将小勇卖给了一个屠夫。因为需要大量的食物喂养,没过几天屠夫就觉着不合算,残忍地将之杀害,煮而食之。只剩下一张洁白的狗皮,晾挂在屠夫家的院子里。那个屠夫的家,距离此处20里地。
这怎么可能呢?那样神勇的一只白狗,神圣勇武大美,仿佛与天地相齐,怎么可能就这样消失了?而且是被一个平庸的屠夫以如此平庸的手段无声无息地杀害了?
无论怎样想都不可能。可再想想,只要想杀,什么都可能发生。
衣美感受到生命面临绝境时的那种恐惧。
白狗小勇真的不存在了?所有美好的图景全都消失了……
不能相信不能接受的事实。可摸沙婆婆调查得清清楚楚。她过来,是央求白蛇为她报仇。求求你,去把那个屠夫杀死!不用吃掉,杀死就行。我寝食难安,他必须去死!她叫喊着,目露凶光,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还有老厚的妻子,必须受到惩罚!她被黄鼠狼上身,活着也是祸患。黄鼠狼,也得死!白蛇,你一定要去做这件事!
白蛇觉得自己做不到,她在内心里退缩着。
只有你可以做这件事,只有你!你们已经惹上黄大仙了,它会一直纠缠着你们,直到把你们赶出这里,或者想方设法把你们弄死。
这说法让衣美不寒而栗。她不知道这个矮小的,如同一个大海龟的老太婆是谁,为什么是她出现在这里。
你是眼睁睁地看着小勇死的么?白蛇忧伤地问。
不是,不是!摸沙婆婆皱纹横生的表情残酷的脸又被悲伤揉成了奇怪的形状。我们哪有时间天天看着这里。我们,有的是工程要做。我们年迈了,要不是为公家做事,早就对自己力不从心了。
为民除害吧,白蛇!为小勇报仇!摸沙婆婆渐渐冷静下来。你会做到的,我会帮你做到的。
苍老的手摸了摸衣美袖子上的孝字,点了两下。缓缓离去了。
初晴没有对衣美解释她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白狗小勇的死那么不真实地存在着,她悲伤,但更加困惑。她不想伤人,但害怕自己逃不了命运。她躲进荒井,沉浸在寂静里,似乎希望自己也是死的。
衣美的表现完全相反,一向沉沦于各种想法中的她行动起来,骑上自行车去老厚家,咒骂那女人是黄鼠狼,害死白狗;找上那个屠夫的门,质问他是不是杀狗吃狗,高声叫骂其丧尽天良,威胁: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初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把他们都杀死,毫不犹豫!衣美对着初晴咆哮。父母的死让她心里充满了耻辱和仇恨,却没有发泄的对象,这些耻辱和仇恨所激发起来的暴力并没有在她心里得到消除。如今白狗的死和老厚老婆的言行表情又将那仇恨激发出来,没有同情心的坏人必须死!
衣美疯狂的举动惊动了很多人,她那以死相逼的坚定气馅令人心生敬畏。大家害怕形单影只的她触犯权势,触怒地痞流氓,遭到打击报复,尽是劝止劝和的,最后学校出面强制她留校住宿,不得外出。
一场车祸不久后发生了。
很多人目睹了那个事件。那是周五的黄昏,西天铺满粉色和蓝色交织的彩霞,三个放学的高中女生骑着自行车有说有笑地在国道上骑着,经过小镇后,一辆黑色的大众牌轿车从镇上那片别墅区开出,同样向西行驶,突然发了疯一般加速朝那三个女生冲去,女生们立即感受到了危险,大惊尖叫,疯狂地蹬着轮子,经过了卞家桥,就是自行车很难蹬上的上坡,那车眼瞅就要撞上她们时,猛地向左转向,翻落在三四米高的桥下……
那三个高中女生,其中一个就是衣美。
坐在副驾驶的老厚只是脸上擦破了点皮,没事。
开车的老厚妻子是这场车祸唯一的受害者。她高位截瘫,不能言语,从此变成废人。
不止一个目击者看到,那辆轿车疯狂地追赶着衣美,刚开始他们以为是开玩笑式的追赶,但看快就发现那是一股要置那女孩于死地的气势,眼看就要撞上,却在没有任何障碍任何阻挡任何理由的情况下,突然左转,仿佛被一种力量挟持了……
一个编造得神乎其神的流言很快传遍十里八乡,大概是说那条死去的白狗和黄鼠狼交情不错,白狗死后,衣美被黄鼠狼附体,要她为白狗报仇,报复老厚的妻子,从而精心制造了这起车祸。并且加上了一个悬念:那个吃了白狗的屠夫怕是也躲不了了。
同情衣美的舆论很快转向了。如果不是讲究科学的学校严禁了这舆论在校园里的传播,衣美恐怕很快就坚持不住了。
白蛇敏锐地感觉到,这是摸沙婆婆和老厚的设计。她跟衣美说了说,衣美马上便去质问老厚。老厚头发全白了,深陷在沙发中寂寞地抽着雪茄。
这是你自己想到的?他毫无隐瞒地承认了,有些沙哑的声音显得冷酷极了。还是那条白蛇?我才知道你在和一条白蛇交往,
他怎么会知道白蛇的存在?衣美有些着慌了,不知道会不会对白蛇造成伤害。
老厚接着说下去:黄鼠狼一定要死,它缠着我老婆,我就永无宁日,而且会被腐蚀,把它从我身边赶走是唯一的办法,现在付出的代价并不是最惨重的。你不用太难过,也不要怪我狠,我老婆享的福够别人享几辈子了,她这样躺着,也好。
您真是冷血动物!您这么可怕,谁知道将来会做出什么?
放心放心。我是听人之命,为人服务。只要人的方向是对的,我就不会是错的。蛇更是冷血,而且那是条千年蛇精,只要吃人就能变成人,你要小心。四十多年前有一条母蛇杀死了十里八乡很多人,要不是一个叫张龙的人及时地杀了那条母蛇,还不一定会生出什么事来。和你交往的这条白蛇,说不定就是那条蛇的亲属,毕竟白色的大蛇很罕见,而这里出了两条。老厚平常地说着这些,朝烟灰缸里掸掸灰,轻描淡写地将矛头掰向了初晴。
这又是一枚可以持续爆炸的炸弹。
衣美想起来,在道理上蛇和蟾蜍是天敌,老厚知道了白蛇的存在,怎会放任初晴活着!是不是这样的逻辑?她怔怔地呆在那里。
其实你来得正好,首要的,是要解决黄大仙这个事。谣言对你不利,你要证明自己。而且黄鼠狼报复心强,不会就此罢休的,那个屠夫很可能也被它蛊惑了。只是它太狡猾,把洞打在墓地下面,谁也不敢到那里去动它们。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我会把那个屠夫约出来,引黄鼠狼出洞,到时需要你和那条白蛇配合一下……
白蛇?为什么要她配合?衣美警觉地看着老厚。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残废,我对那条白蛇也没有什么妄念。要她配合,是摸沙婆婆的建议,她这么建议自有她的道理。你不知道,白蛇的命就是她救的。老厚语重心长地说的这番话,听起来让人感到里面有无限的风险和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