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枯瘦沉重的大手的主人,竟是太挑!
他的脸,掩映在灰色的斗蓬帽里,恍若无物,令人绝望的一团漆黑,又在月亮和灯光的掩映下晃出皱巴巴、蓄满疲惫的小脸。他拽着初晴的胳膊,小声地说:跟我来。将她一路拉入宫墙底下的棕榈林间。
太清宫是风水宝地,热带树种在这里也能怡然生长。
你怎么来了?初晴问。心里知道,他一定在海底看到了她的处境,虽然不明白他功力如何,但想来到此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老厚在找你,他知道你在山上。但十多年前一位道人给他施过咒,他进不了这山。
他是想杀了我么?
唉,难说。他不喜欢白色的生物,非常不喜欢。更何况你的形态出乎他的意料。要知道,现在能变为人形的生物很少很少了,一旦被发觉,可能所有变成人的生物都将万劫不复。作为这些生物的统治者,老厚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存在发生的可能性的。
太挑背着手,仰脸看着月光,又转过头看着初晴,久久地。
他知道,你一定要吃掉一个人才能变成一个人,那么你一定吃掉了那个叫衣美的女孩……你和你母亲犯下的罪行都是不可原谅的,你挑战了他的权威。他想到是我们『窝藏』了你,海底世界被他清洗了一遍,摸沙被他囚禁了,关进了这里的海底世界,困在一个非常非常深的圆柱形玻璃体里,变成了一只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老乌龟。
太挑说着,吐出一团火,那火里出现了摸沙,一只看上去同样悲愁的老海龟,闭着眼睛趴在圆柱形的玻璃体中。
这真令人遗憾。初晴不知道如何是好。
帮我救救摸沙吧!我日夜在火团里看她,她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任游客们拍打玻璃、冲她喊叫,都不能让她动一动。也许,她已经死了。哪怕让我知道她还活着。
您去看过她么?
我不能接近那里,那是老厚的地盘。他在全国建了许许多多这样的海底世界,那些不听话的能变成人类形象的都被他困在各种各样的水箱里,供人们观赏……
恐怖主义者老厚,仇恨的火苗在心中壮大起来。
我怎样才能接近摸沙呢?初晴问。
去拜托一位修行深的道长吧?这样的人老厚莫奈之何,又能通灵,或许可以打探到摸沙的状况。
虽然不知道能拜托哪位修行深的道长,——和任何人都不曾深交,唯一一个深交的人类还被她吞食了。可初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唉,我没有摸沙能托梦的本事,从家里到这里,整整赶了两天两夜,我要回去了,我知道你想下山找老厚做个了结,此行前来,也是提醒你万事小心。你还年轻,只有闯劲,不懂得张罗结网布局做势……你目睹过那种残酷的……
太挑又忧郁地看了一眼初晴,初晴被神谕击中般想起被暴击而死的黄大仙。
没错,这就是在山下等待的、老厚要赐予她的命运。
太挑走了,孤独的伛偻的背影,宛若一曲悲歌。
好奇怪的老者,明明长着赑屃般的模样,却踏上为人奴的命运。身旁忽然响起清朗又亲切的声音,初晴转头望去,是一位年轻俊美的道长。
黑框眼镜里一双好看的凤目,优美的嘴唇,淡淡的胡须,云淡风清,如诗如画的人儿。
我姓尹,你是一条白蛇是吗?道长自然又欢快地说。
初晴吓得魂飞魄散。
没事儿,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刚才这位老者让你找个老道长去看一只老海龟是吧?我给你推荐一位,太平观的刘道长——很快会成为太清宫监院的那位。你跟他说,请你帮我去哪个海底世界看一只老海龟是生是死,他会答应的。
感情这位道长一直在跟踪她呢!
小白,我送你一只藤镯子吧!尹道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双层的鸡血藤镯子,来,我给你戴上,这叫捆仙藤,戴着它,你的形态就比较稳定了。你这么漂亮的白蛇,现出原形或是被人发现,不好。
镯子很紧,尹道长紧紧握着初晴的手,才套了进去。哎,正合适,你戴着好看,别摘哈!说完就拱手告辞,向单房那边走了。
金上上一直专注于法事,看高功法师踏罡步斗,听节奏变化有序的唱经声,直到法事结束仍沉浸于玄妙精深的道教科仪中,不自觉地于太清宫跪拜诸神仙。
初晴紧张地握着手腕上的『捆仙藤』走回来,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感觉:有忧虑,有幸福……那种感觉多美好,那种感觉,——识破了她,同时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
金上上看到了她的变化,只是笑了笑,问她: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庄严很玄妙?我觉得这唱经声是最好听的音乐,最不可思议的科学。
初晴也只是笑了笑。亲眼见证各种各样的小鬼荡然无存、天清地朗的感觉真好。真希望哪里都像此时此刻此地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