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死了……
纪岚对死这个概念印象深刻入骨，他记恨死亡，可他又惧怕死亡，他不希望自己的身边老是出现这两个来势汹汹又让人无助的字眼，但总没有办法拦住它。
人事如此，木灵为何也会这样……
“师父，死了是什么意思？”纪岚还抱有一丝希望地问了出来。
“就是说明她不属于你了……咳咳……”风老头颤颤巍巍地撤回了自己的手掌，不知是不是长时间的站立让他疲惫，他说话时的肺部就像一个破烂风箱从各个地方漏气出来。
纪岚最后的一点希冀被浇灭了。他说不出自己的失望，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机缘，但却无福消受，这可能比没有机会触碰到这件事还要难受许多。
“师父，没事儿，说明我不是这一块儿料……”纪岚望着风老头不停衰败的身躯强颜欢笑，“师父，麻烦您了，让您费心啦，请您快回山洞中休息吧。”
“草木之秋……就像你看到你眼前的景色一样……”老人摆了摆手，眯起了眼嘴唇微动，“明是暮春时分……可从你来的那一天起就开始飘落叶了……她们能感受得到，她们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祭奠……”
“万物有灵……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接纳，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抛弃……”老人开始陈说，“若如我所言，你体内的气息应该是双亲遗传给你的，培养了多年的灵性……但因为种种原因不幸罹难了……”
我的父母？他们是气息修炼者？母亲早早离世，纪岚不敢肯定，但父亲是在八年前的一次任务重中不幸遇难，他从来没有在纪岚面前展现一下气息掌控力，也从来没有谈及过气息修炼。
“你这种状况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死气尚能让草木皆悲，你要是配适活的木灵，定是先天资质中最高的一类……叫做共鸣。”
纪岚听了反而笑了起来：“师父，不是我的终究不会是我的，它们要是真的能体会我的感受，能替我感到惋惜，能为我落叶，哈哈哈，我倒觉得还不错啊……”
笑声很用力但却有说不出的苦味。
“你得了你诶……咳咳……装你个头大半蒜啊。”老头忽然容光回转了一点，说话不在嗡声嗡响，“你瞧瞧你那样，苦大仇深的，骗谁呢？装得也不累，我可没觉着意外。你十八了才做别人八岁就完成的事情，成功的概率本就不大了。”
“那我怎么变强？”纪岚再也崩不住了，这样的事情好比在井下等待多年，终于井盖要打开了即将迎来曙光，可这是却有一块巨石又将自己砸落到了井底。任谁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对嘛，这才像话……”老人的脸色可谓急速逢春，刚才好好似化开的皮肤竟然变得越来越紧致，浑浊的瞳仁也忽然有了些神采。“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吧，气息修炼本就是那些摸不着门道的人造出来的法门，我承认他是最主流的，但修行一途本就不存在顶级之说，咱们还有更好的修行方式……”
“师父，您能教我吗？”纪岚急忙问道。
风老头的体态容貌还在变化着，肌肉开始充盈，皮肤开始有些文理，但他自己却不以为意：“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修行本就是夺天道，抢秩序，是逆天下之大不韪。那时候修行才是真正高深的学问，每个人对待同一件事物都会有不同的理解，谁也不能左右别人，应为道理摆在那里你需要做的只是证明，但很多人在修行过程中被消灭了。”
“消灭？谁来消灭？”
“逆天行事，自然有天来收他们走。”老人的头顶开始生发，迹密可寻，一个个闭塞的毛孔都刨去了淤积的灰尘，重新出来呼吸。
“师父，您又怎么了……”纪岚看不明白老人的变化，也不懂代表着什么。
“诶，无妨，无妨……所有的修行者最终都不能逃过天劫的制裁，渐渐人们觉得修行一途再无出路。此后便有人提出修行一途在于顺天行事，提出了掌握天地间的各种气息便能在秩序之内站上顶峰。”
“这就是气息修炼的开端，以至于后来成为了各大家族财阀竞逐的对象，才有了现在气息修炼成为主流的情况。也确实，人都怕死，谁又能真正追求极致，不都是把作为人上之杰当成毕生目标吗，哪个愿意没事儿跟老天对着干，那些继续跟天道秩序拼命的老家伙们都被当成是舍本逐末，湮湮于世，想想其实也蛮可怜。”
风老头说话的底气越来越足，思维也渐渐清楚明断，他的生理状态还在不断地变年轻，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师父，那我不能修炼气息，是不是就要逆天而行，走前辈们的老路。”纪岚神色坚毅，他可不怕什么天谴一说，那被雷遭中的房子不一样没要走了他的性命。
“不是走老路，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话，尽讲些不爱听的……”风老头好像又恢复到了那天就纪岚脱困时的模样，叉着腰点着纪岚的鼻尖连呸了三声，帮纪岚把晦气都呸走了。
“你啊你，你啊你。我要教授与你的修行方式不比气息修炼，气息修炼可借万物运势，论摄取，但这一门不同，你独行便可，论供给。”老头也不再跟纪岚废话，得赶快跟他交代完这些事情，“我虽习得此门，可只是皮毛而已，你看看我现在容颜倒转，便是这门修行最后的绽放……”
“炼血，血乃精魄之本，肉身之魂，炼血方能段体魄，强精神，夺造化。”
炼血……纪岚感觉自己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热血沸腾了。
“前辈先行，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摸索多年，终成修行法门。我也是在偶然间才得到这个修行典籍，可是不才，不能参悟太多的道理，终止于此，心中有所遗憾。”风老头叹了一声岁月如歌，他的容貌竟回转到了更加年轻的时候，他的体态开始立体，眼角也不再细碎，发色由白转黑。
“现在将此法门转授于你，代人之笔，传人之意。纪岚，你可愿意？”
纪岚郑重地跪在了他师父的面前，正声道：
“愿意。”
“好，记住修行不在与人争强，不在与事争锋，但却在与人争理，与事争道。犯我者，虽远必诛。敬我者，平事永昌。独行踽踽，不是无亲无朋，暗自砥砺，也不能怨天尤人。记住事在人为。纪岚，希望你以后能时时记住我说过的话。”
“徒弟谨记。”
风老头站在风中一头浓密的黑发在飘扬，清削的面庞满是不羁，眉眼间的狂放让他成为一片秋色中最傲然的存在。他就像是平卷大陆的风，来时潇洒，走时不恋，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牵扯住他的脚步。
我，风凌云，来世还愿恣意江河，不求闻达，只求无悔。
“师父，师父，您……”纪岚看着眼见渐渐变淡的身影直接怔住了，师父意气风发的模样自己才刚刚欣赏到，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炼血之途，途劳无众，静思且定，方得始终。
风老头最后的绽放就是血流逆转，逆了苍天，强回容颜，强夺寿时，强改造化，强行将自己一生修行所悟前部灌输到了纪岚的体内，在纪岚的血液中种下了朵朵莲花。这比回光返照强了无数倍的精神体会一会儿就燃烧光了风老头的精神肉体双重意志，让他在阳光下趋于消散。
“师父！您不能走啊！”纪岚几乎叫了出来，他上前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空气。为什么自己身边一个个人都在离自己而去，为什么都是在自己最没有能力挽留的时候，为什么他们不能等等自己的脚步……
“师父！师父！我不学了，您换一个法门，我不学了……”纪岚脑海中不断涌现出炼血修行的要领心得，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液温度时而升高时而降低，似乎是在交汇什么东西。他明白了一定是师父将一切都给了自己。
“你他娘的放屁，给我闭嘴。”风老头虽身形变淡，但容貌身量却在越变越年轻，一个仪表堂堂的奔放青年好似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我意已决，你小子哪来说话的分。”
“我寿时已尽，本就没有什么挂念不挂念的。你不同，纪岚，记得给我活得好好的，修炼征途永远命最重要。”
“你的刀就在山洞里，一路向南，便可走出这里，出去了再去找你大哥吧。记住好生活着。还有一点，此间之事不足为外人说道。”
天空中忽然乌云攒聚，毫无征兆的在头顶上集结成了巨大漩涡，笼罩住了整片山区。其间凝聚的能量就连草木都能感受得到，纷纷低头呜咽，极远方也传出来沉沉兽嘶。电触在云端勾结，逐渐形成了一个磅礴的阵势，蓄势待发。
“我这辈子虽放荡，但向来说到做到，”风老头的身形已经极致淡化，可是他好像秉着最后一口意识想对天上说些什么，“我说过不给你们任何机会，哈哈哈哈哈，今天当然也不会！”
两三人，一壶酒，一行弃泪，两部春秋……
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所有的过往，一直都是那两位在帮自己擦屁股，就这最后一件事让他办成了……
风老头狂放大笑，对着天空比了一个中指，突然人影浮动就飘散不见了。
那天雷恼怒不下，平空打了几个闪，轰隆的雷声震得山石欲落，最后不甘心的消散了。平静的天空恢复原样，连鸟飞过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忽然狂风暴起，呼啸声像极哀嚎，它们在天上你追我赶前赴后继地想要撵上风老头逝去的脚步，最后无奈地它们只好卷起无数落叶在空着跳着哀悼的舞蹈，这是属于它们的祭奠……
只留地面上纪岚一个人跪着仰天长啸，欲哭无泪。
